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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芳捧着柳寒的面颊,颇为怜爱地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但其实,她自己的脸上此刻也挂着两行泪痕。最后,终究还是柳寒反过来替她擦了去。
柳寒不由得嗤笑道:“师父,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咱俩这也算是扯平了!”
邬芳听了,脸上不禁泛起了温柔的笑意。于是柳寒又惊喜道:“咦!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哎!”
又哭又笑地,这样的“奇异场景”让一直旁观的我禁不住暗自摇头,在心中吐槽道:“这两位,一个原本是‘老巫婆’,一个是‘母老虎’,此时却像是两只互舔棕毛的小母猫一样,温顺得很嘛!”
但不管怎么说,邬芳和柳寒师徒二人之间终于解开了多年的心结,对于我们接下来要商议的话题扫清了障碍。
邬芳稍稍收拾了激动的心情,又转而叹道:“想不到我自认为值得舍身追求的大业,竟是差点成全了杨七郎的野心!可见此獠的城府极深,心机重重,竟骗了所有人。若不是你们拆穿了他的阴谋,恐怕这阴间以后便永无宁日了!”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终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大喜,追问道:“如此说来,邬城主决定助我们一臂之力咯?”
可邬芳却坚决地摇起了头,对我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但我现在是一城之主,还得为水晶城里的数万城民们考虑。一旦我公开表示支持你们并与鬼帅划清界限,水晶城接下来必然又会面临一场血腥大战!”
“三年之前,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残酷的攻城战,死伤无数。若不是当时唐世尧极力劝阻那位依然失去理智的蒋城主,恐怕这座城早就被毁于熔岩地火之中!即使如此,我后来也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将水晶城恢复到现在这番模样。”
说到这里,邬芳脸上堆满了歉意,又看向柳寒道:“对不起。你虽是我的好徒儿,但我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柳寒却当即变了脸色,冷道:“以大局为重?难道说,你又打算再抛弃我一次?”
邬芳急忙解释:“并不是!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一处隐蔽之所,用以躲避鬼军的追捕。另外,既然我知道了鬼帅的野心,断然不可能再助纣为虐。从今往后,水晶城便是水晶城,我也只是水晶城主,不再是鬼帅手下的大将。他的命令,我不会再听了!”
我皱眉道:“你这一番话岂不是前后矛盾?你既然敢收留我们,又要脱离杨七郎的控制,不照样会引来鬼军的征伐,引发大战?”
邬芳依然摇头,道:“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我私下收留你们,但明面上还是会做出一些掩饰。或许我会放出一些传言,表明我已经驱逐你们离开了。这样一来,就让鬼帅没有了攻击水晶城的借口。”
“此外,此前冥港联军失势,公开或私下已经表明要脱离冥港同盟的阴城可不少,再多水晶城一座也不算多。况且现在冥港联军面临分崩离析,单凭鬼军之力,不见得能攻下水晶城。因此,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和把握,我认为鬼帅是不会轻易敢派兵来攻打的。”
“最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使得我无法公开支持你们。”邬芳说着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的部下也大多都是出自鬼军,它们绝对不会公然反抗鬼帅的。所以你要是想借助他人之力找鬼帅报仇,还得去别处想办法才行。记住,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邬芳的这番话,虽然乍一听让人难以接受,但仔细一琢磨,确是实情。看来,当初我和柳寒一时脑热,以为到了水晶城就能获得强力支持,竟是一厢情愿罢了!
柳寒耐心听完了邬芳的话,虽不再给她师父摆脸色,但依然十分不满。她赌气地对我道:“算了!咱们谁也不靠,还是想想办法潜回冥港去。那里终究是我们的大本营,只要能回去咱们就能东山再起!”
但我却把邬芳的话给听了进去,甚至察觉到她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你刚才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盯着邬芳追问道。
邬芳正视我的目光,并不躲闪。她道:“既然你说你查清了杀害你师父的真正凶手是杨七郎,那么是否也就意味着:此前你和茅山道会之间的恩怨是误会?”
我恍然大悟,果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自从在温泉港遇到老刘和苏老板并得知真相之后,我的脑子里就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去找独角鬼王、陆煜乃至七郎报仇,却不曾好好思考过真相大白之后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澄清一下此前的误解,尤其是与茅山道会、与小胡子之间的莫大恩怨?
我师父并非死于道修之手,那也就意味着是我先入为主犯了错,误杀了玉簪门的门人,所以才与小胡子从朋友变成了仇人。同样地,荒坟山一战的误会是由七郎在暗中挑拨引起,地府与茅山道会也不必再彼此敌视,而是应该联手起来对付鬼军!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账都应该算到鬼军和杨七郎的头上。那么,为什么我们彼此之间还要继续误会下去,让阴谋、诡计蒙蔽了双眼,让无谓的仇怨越积越深,直到无可挽回,三败俱伤,最后还不是只便宜了罪魁祸首?
想通了此间关节,我却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话说起来容易,可已经犯下的错,造成的损失,还有我手上欠下的血淋淋的人命债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抹平的?
除了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劝解茅山道会和地府这两大势力,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邬芳见我苦恼,便耐心劝道:“我知道此事不易。但真相终归是真相,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是为了替你师父报仇,你也必须要抛开一切成见和畏难情绪,把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才是你唯一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
“道修是鬼修的克星,而鬼帅也是阎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都是因为中了鬼帅的奸计才相互结仇的,你去想办法澄清误会,或许就能争取到他们的帮助。再加上你所代表的冥港,变乱局为合力,则鬼军必败!鬼帅亦必亡!”
邬芳这一番言论顿时便打消了我的所有顾虑,让我重新坚定了信心。没错!乱则皆败,合则必胜!
这样的道理不应该只有我们懂得,小胡子、阎罗王也更应该懂得。不论以前互相之间如何龃龉,但目前三方最大的共同利益便是消灭鬼军,这是完全可以达成一致的目标。而只要目标一致,将来再组织和谈,恢复阴间的太平,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于是,我一跃而起,慨然道:“既是如此,我也豁出去了!我自己主动去找茅山道会和阎罗王谈判,就把话摆在台面上掰开了说,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事态的发展比我想象中呀快得多。与邬芳密谈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她便接到了军中斥候的密报,称鬼帅已经下达了对于我和柳寒的必杀令。并且,鬼军也已锁定了我的行踪方向,正在往水晶城发兵而来。
这个消息完全在邬芳的意料之中,她首先暂时掩盖了消息的扩散,同时立即采取各项准备。我和柳寒是肯定不能留在水晶城的了,必须赶紧离开,而且必须是大张旗鼓地离开。于是,当天下午,我们就配合邬芳演了一场戏,在诸多水晶城高级军官的目睹之下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内容是关于“钱”的,我向邬芳提出要从水晶城调取五百万个阴元的储备资金用以重建冥港联军,但被邬芳当面拒绝了。她“坚持原则”地认为,即使我是冥港联军双主帅之一,调用这么大一笔开支就必须经由另一名主帅七郎同意。
当然她私下会跟她的部下说明,如果一下子调走了五百万,城内的储备资金就空了,不利于水晶城的建设。
水晶城重建至今,留在这里的冥港联军军官也大多获得了升职,且手中各握有不少兵权,是“既得利益者”。从私心上讲,他们肯定不愿意看到水晶城再次没落,哪怕是原本的顶头上司亲自来要钱也不行!
这也就为邬芳接下来打算采取的脱离政策奠定了些许群体心理上的基础。另外,我从温泉港带过来的主事和大鼻头等一干人马,也全部暂时留在了水晶城等待我的消息。到时候就算七郎责问起来,他们也可以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说是我以港主的名义蛊惑他们这么做的。
被邬芳拒绝后,我和柳寒便当场“甩脸骂娘”,忿然离城出走,不但没能拿到一分钱,也没能带走一个兵,只骑走了两只大蜥蜴。
所以,后来据邬芳回报给七郎的密信中,她最后这样写道:“翟、柳二人讹诈不成,自知阴谋败露,遂急急逃离,似往左丘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