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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肘在案,等着她的后话。她看着他,漏了个笑,诚恳地问道:“那帝君能不能把脑子里记下来的,再写下来呢?”
文昌微微挑眉,说:“你方才抓阿福,是因为他没有做好笔记,对吗?”她下意识想反驳,他又接着说道:“本君又不是你的小仙童,为何要帮你写。”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既然已经丢脸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再从笔筒里捡出一支笔,舔墨后看他,“不用帝君帮我写,你口述就行了。”
文昌刚要说话,她将话头截断,是不想给他拒绝的机会。“我觉得,帝君是乐于助仙的。”
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凭几上,用尽盏中最后一口,抽出一本佛经看,口中却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他的声音不同于佛陀空明震耳,平静沉稳,缓缓道来,字句讲述,好像他生来便是为了诵经念佛。
她写得也慢,抬头看他时,笔顿在那,帝君也看过来,问:“怎么不写了?”
玄女惊道:“你是如何一边看《长阿含经》,一边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还能分神看我的?”
文昌神情坦然道:“这不难。娘娘从前八方征战时,也能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她很受用这一句夸,又有些好奇,“你见过我从前打仗的样子?文神也要上战场吗?”
文昌拿书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只说:“本君在上古史记里读到过,娘娘英姿跃跃纸上。”他看着那双极为标准的凤眼,鬼使神差道:“娘娘见过,真武大帝吗?”
玄女点点头,笔杆抵着眉心想了想,道:“有点印象,大抵是七八万年前见过一面。从前我座下武神众多,他算是其中较能打的一个。”
文昌凝看她一瞬,转而开始念《金刚经》,她手忙脚乱,赶忙抽出一张新纸来,他口述的速度明显有些快了,“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他站起身来,她还在埋头费劲地写着字,突然头顶覆上了一片阴影,她猛地仰头去看,头顶撞到一堵人墙,他闷哼一声,左手支撑在案上,右手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写字,沉声道:“昆仑山没有授课仙君吗?你握笔、发力皆不对,好好看。”
她身体有些僵硬,能听见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动。他不熏香,呼吸也很沉稳,和他人一样。肩宽背长,如果不念书,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照理说,她不应该紧张,但是她确实紧张了,两只手贴在一起的温度,焦灼着她。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只要稍稍侧一点脸,就能将他的眉眼看得清楚。
她的呼吸倒是乱了。
从前打仗的时候,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碰一下、摸一下、甚至抱一下,都是很寻常的事。在战争面前扭扭捏捏,下场只能是灰飞烟灭。自天地诞生之日起,有天赋的神女不在少数,但能一路杀到战神位置的,仅她一人。
玄女淡定的想了一会,应该是许久未曾打理战事又久居天宫的缘故,再者便是文昌帝君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确实不是一个风格,所以她才会有些不适应,实属……情有可原!从前她也会握着兄弟的手纠正动作,现在文昌帝君握着她的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她开导完自己,便将心思放在笔上,认真感受。文昌握着她的手写了两三个字,又写了横、点、撇、捺后,很快就将手松开,直起身道:“你要好好练字。”
玄女在心中又深刻地批评了自己,刚才竟然起了一些虚幻的念头,实在是对不住文昌帝君的一片苦心。
她抬起头去寻文昌帝君,谁料他已经转进了屏风里,好一会才拿着一册书出来,搁在她面前的桌案上,神色还是一贯地平淡,“这是我前些年抄录的道经,你拿回去,照着临摹就好。”
玄女翻看起来,头又开始痛了,“非练不可吗?”
文昌又坐了回去,继续握着佛经,平静道:“本君见不得字丑,娘娘若是还想让我帮忙,最好是练。”
“好……好……”她连忙说好,哭丧着脸,又握起笔来,文昌跟着说:“握错了,将笔放在大拇指和拇指间。”
她捣鼓了一下,啪嗒,笔落在桌上。握剑的手现在来握一支细杆,实在是为难人!她索性坐的近一些,将袖口卷起,漏出半截手腕,伸过去,道:“你来帮我调整。”
文昌看着她的脸,是十分坦荡且真诚,沉默了一瞬,将手搭了上去。让她练二指,确实是为难了,于是将笔调整为夹在大拇指和拇指间,笔杆倾斜贴在中指上。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指肌肤,发觉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虽已愈合,但是划过时还是能感到粗糙。他突然问:“这些伤口,会疼吗?”
玄女怔了一下……这么久了,当然不会疼了。这有什么好问的,没上过战场的神仙,真是没见识,早些年她一场战役下来,身上都没有一块好皮,都得泡在瑶池里等新肉长出来。那时候才疼呢,但是作为一个素质过硬的武神,她愣是没哼唧一声,军中上下没有不敬佩她的。
她想到这里,很自然地就流露出自傲的神情来,“这点小伤,大惊小怪。”文昌让她保持一会握笔的姿势,续道:“好好上药,是不会留疤的。”她很不屑的轻笑一声,“行军打仗,能留住一条命,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他让她就着这个姿势写字,念经的速度放慢了许多。就这样念一句,写一句,回过神来已是丑时一刻,他讲到最后一句注解时,玄女已经趴下来睡了有一会了。
天地良心,真不是她想睡,是佛经太催眠,她抵抗许久,奈何敌人太强大,只能……改日再战。
墨山刚要迈进书房,就见文昌帝君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心领神会,站在外面安静候着。
文昌低头看她睡颜。她睡时神情相较于醒时会平静许多,睫毛浓密纤长,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唇也不紧抿,微微张开一些。倒是那双凤眼,无论是睁着还是闭上,总是上翘着,好似一只腾飞的凤凰。
他弯下腰,将她横抱起来。腾空的那一瞬,玄女的眼睛骤然睁开,思维跟不上身体反应,她已经翻身而起,调动周身灵力,以掌为刃,凛凛杀意直冲他百会穴去。
文昌反应不及,先被她掌上灵力震到单膝跪地,旋即施咒护体,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大喝一声:“云霁!”
墨山听见动静,赶忙进屋来看,刚迈进一只脚,就被一股灵气震出半米,跌坐在地上。
原是玄女被这一声“云霁”喝得灵台清明,见掌下之人是文昌帝君,想要收掌,但是这一掌她是下了死手的,此刻强行收回,只怕是要受到反噬,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刚要运力收掌,手腕却被文昌死死扣住,他说:“砍下来。”
她自是不肯,道:“我这一掌下去,你吃不住,赶紧放手。”
“我有仙障护体,你不必担心。”他神色凝重,“你灵气不稳,再受反噬必当伤及元神。”
玄女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将这一掌砍下去。霎时间灵气翻滚,他的仙障硬生生被砍碎,五脏六腑被灵气震荡,唇边溢出一道血痕,他偏过头用手背抹去。
墨山从地上爬起来,赶忙进屋。玄女扶着文昌坐下来,忍不住数落:“我就说你受不住,你非要接,赶紧运气护住心脉经络。”
文昌帝君坐在榻上,面容惨白,声音明显低沉许多,他问:“你为何反应这么大?”
她反问:“你为何要抱我?你可能不大清楚,我这人从前吃了一些亏,防备心较重。”
文昌咳嗽一声:“我见你睡的正香,不想打扰你。”她指尖摸了摸额角,略有心虚:“我睡着了?”
“嗯,你睡着了。”他接过墨山递来的清水,润一润嘴唇,看着她的脸,“本君方才受了很重的伤。”
玄女默了一瞬,道:“……那真是对不住了。”文昌继续说:“仅仅是对不住吗?本君都吐血了。”
她拧着眉头,在肚子里打了半天的腹稿,说出了一通自己觉得很有道理的话:“诚然,你是受了我刚才那一掌才受伤的,但是是你执意如此,并不是我故意为之。其次,你见我睡着了,大可以将我拍醒,帝君对一个人的脾性不大了解而轻易动手,受伤了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他边听边点头,诚恳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她也满意的点点头,文昌不紧不慢道:“如果玄女娘娘今夜没来求本君办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玄女僵在原地,竟忘了这一茬,真是好烦能说会道的文神啊!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帝君既然是因我而受伤,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文昌很受用的点头,“有娘娘这句话,本君就放心了。”他实在是疼的厉害,方才那一下虽有仙障护体,但他低估了玄女的战力。原以为她的灵力中掺杂了不少自己供奉,灵力会有所消减,没想到只能勉强接下。他叹了一口气,“墨山,你送玄女娘娘回去吧,本君累了。”
墨山刚要送玄女出门,她突然回过神来,又折返回去,直往他寝屋去。文昌双眼紧闭,盘坐在榻上运气调息,屋内仙气腾腾,灵气充沛。隔着一道纱帐,他问:“怎么又回来了?”
她神情严肃,冷然道:“你为何知道我叫云霁?”紧跟着还有一句:“上古史里未有记载,不妨告诉你,编书的老头是想写的,最后又删去了。你不是上古神界之人,你不可能知道。说,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