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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暐暐独倚窗台,蹙着眉,手里把玩一个说不出名堂的小物件儿,若有所思。眼眸中尽是迷惘,还有一丝怜悯,不知从何而起,且欲盖弥彰。她有些出神,就连父亲推门而入,都没有察觉。
“白日里,暐暐还年少懵懂、挺快活的模样。怎么入夜了,该就寝的时光却是一脸惆怅?难道幻境里(幻闭),深度走一遭,有什么叫你困惑了?”于穆升笑得温煦,像平日里那样,轻敲她额头。
不想,她却躲开,看似乖巧:“幻境里的光怪陆离,都一闪而过,我没有留下印象。”
她显然不想多说:“这段时间为女儿的事操劳,侍女们都说‘你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如今我平安归来,你快安心歇息吧。”
“不急的。”于穆升不放心,就落座书案旁,给自己沏茶,“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暐暐只得上床,拢起被子催促:“我真要睡了。”
茶香清幽,他呷一口:“才沏的茶,我喝完就走。”
她拗不过,翻个身,闭上眼。大概也是累了,她很快入眠,似乎睡得平稳。
夜,静得如流水划过指尖。一杯茶见底,他准备离开——
突然,她猛得惊醒,泪水夺眶而出!
“暐暐!”于穆升大惊失色。
她说不出话,只喘着气、攥紧被角,神色焦灼;但,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平息下来,眼里的阴郁一扫而净,变得渐渐柔和。这前后的对比转变,快得叫人匪夷所思。
“怎么了?”于穆升问得急切。
迟疑片刻,暐暐说:“我在幻境里,见到母亲了。”(《簇拥》第77章)
这显然是避重就轻,她努力想表现轻松:面色欣然,像是小孩子说一个小秘密。只是表情浮夸,任谁都不会轻信,更何况是她的父亲。
“哦,那我的‘夫人’说了什么?”于穆升顺着话问了下去,坐在暐暐身边,发现她的脖子上细密密的都是汗珠,俨然是梦魇里遇见了可怕之事。
“她说很想我,还叫我为她报仇。”暐暐轻描淡写。
“这话肯定不是你母亲说的。”他靠近眼前,点着她鼻子,说得笃定,“这种事(报仇),要负担得太多,我们怎么舍得?”
“这与‘舍不舍得’无关?”不同于往常说话的随和,说这话时,暐暐竟正经起来,甚至还有些严肃,“身为直系血脉,‘报仇’是天经地义。”
暐暐眼中,突如其来的怜悯,夹杂一种认同感,愈见深邃,就像这话是从心底发出。但仔细辨来,也有歧义:若掐头去尾,就不知是站在谁的视角,来说这份“天经地义”。
“为人父母的,告诉儿女‘做人要勇敢’、‘做事要不留短板’、‘平日里的放纵也要适可而止’……这种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我愿意用自己的成与败,与你分享,与你一同成长。这些愉快且无需废力思辨,你不会有负担。”于穆升的疼爱,呼之欲出,“但这件事(报仇)不同,有时前因后果、信息杂糅、多厢利益抗衡,即使身在其中,也难以明辨。所以,一辈事一辈了,你该过好自己的人生。”
屋外,微风、雨丝曼妙,栀子花轻轻摇曳;屋内,暐暐莞尔一笑,露出顽皮的酒窝。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畅所欲言。”于穆昇做一个“请”的手势,投出话题。
但显然,暐暐不想接,有些事,在没有自主厘清主次缓急之前,她不想有人干涉:“大晚上的,我哪有那么多疑惑。”
于穆昇不勉强,只在沉闷中调个话题。
“你与翼云天,夫妻感情融洽,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于穆升突然问。
暐暐一怔,好一会儿才羞羞地答:“总要等这些事了了吧。”
“嗯。”于穆升点头,揉揉她脑袋,“那我就等着抱外孙。”
和乐满园——
第二日,宸珠晞(珠珠)不请自来。
偌大、慵懒的闺房,和煦阳光洒入,气氛很快熟络起来。
奶娘端来小菜、糕点、瓜果,满满当当;两女子面前长颈玉樽,呡一口:酒体醇厚,落口绵甜、回味余长。
珠珠蹙眉:“只有这种?”
暐暐疑惑:“看你想要哪种?”
珠珠认真:“烈酒,最好是一口闷、会呛得说不出话的那种。”
暐暐起身,走到墙体的空隔,从里面取出两壶,瓶身粗犷,乡下村口的土酒。
奶娘吃惊:“暐暐,这是你私藏的?左老说你刚刚复原,还需休养生息。”
“我长大了,您就当作没看见。”暐暐撒娇,“先把这些桌上的酒食撤走,然后转身离开吧。”
奶娘无奈,出门与侍女交代:“把解酒的葛花,先备齐。”
……
呷一口,就一个字:糙!
暐暐被呛得连咳数声,脸涨得通红,差点以为自己要背过去了。
珠珠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烈酒直冲百会(穴位),眼眶熏红;但她好像很受用,完全不肯停下,整瓶地往下灌,逼出泪水滂沱。这叫人很难区分:是她不胜酒力,还是她本来就想哭,只因不想人前失态,这才借着这酒劲,淋漓的挥洒。
这场酒,犹如疾风骤雨,把平日里涂在脸上的胭脂水粉,还有礼节与涵养,一扫而尽,两人敞开心扉说话。
珠珠开场:“今天的眼泪,我熬了很久,从接到哥哥的噩耗,接着解决了红夫人——我那不长进的亲娘,然后出任第三家族的族长,再到此时此刻,我走访第二家族联络感情。这中间,几乎没有多余环节的衔接,就是冷面无情地一直走下去。我要完全立起来一个独立坚强、雷厉风行的族长形象。”
“突然听你这么说,觉得真不习惯。”暐暐也不拘谨,“不过,我也一样。四年前的一场劫难,原先光彩的人生,就此惨淡。我承认是我技不如人,才导致所有的好友与战友,天人永隔。但——当时我只有16岁,是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该归责我一个人身上?”
珠珠顺势而下:“因为知道有很多人关心、爱护,而我却拖累了他们,所以不敢去依靠,还要反过去安慰他们。这样的自己,有时会很累,也会很害怕。”
这一个“怕”字,暐暐异常地认同:“对啊,害怕自己一路向前冲,然后——冷不防地又死掉了。”
气氛酝酿起悲情,虽细微,但保不准会星火燎原。
珠珠及时岔开话题:“可之前的我,明明不是这样的:天真无邪,有哥哥在身边,无原则地袒护。”
暐暐觉得逗趣:“你是不是对‘天真无邪’这个词,有什么误解?想当年我刚嫁入翼云家,是你首先向我发难。”(《听话》第4、5章)
珠珠嘟嘴:“在这件事上,你也没有吃亏:第二天,我就被退回本家了,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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