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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门缝拉开一指的缝隙,朝里张望了一下,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听动静似乎没人。我大着胆子闪身钻了进去,轻轻将门带上。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才发现这也是一条走廊。只不过,灯光比外面本就不亮的走廊更加昏暗。沿着两侧墙线,每隔几米有一盏指甲大小的小夜灯,模模糊糊地勉强照亮着一丁点地面。走廊里隔音极好,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我攥紧了甩棍,贴着墙一点点向前移动。没走多远,便到了尽头,这里竟然有一个电梯。我在门边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按钮。按钮只有一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下去。电梯传出嗡嗡的运转声,不多时,又是到达的“叮”的一声,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刺耳。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电梯门已经开了。我将甩棍横在胸前,预防随时可能遇到的情况。好在里面空荡荡的,我长吁了一口气,才感觉后背已经被汗水沁湿。要不要下去看看呢?我又犹豫起来,突然想起刘胖子的话:“扫个黄而已,又不是抓恐怖分子,慌鸡毛。”
我深呼吸了几下,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有些自嘲的干笑了几声。这里明显是会所里的一个私密区域,里面怕是用来存放一些贵重物品的吧,那我还怕个毛线啊。想到这,我不由胆气一壮,整了整警帽,昂首走了进去。电梯里的按钮也只有一个,我没有犹豫,按了下去。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关闭,然后飞速下降。三五秒后,电梯微微一震,看来是到底层了。随着
电梯门打开,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电梯门外,居然是一个灯光柔和的空间。和上面的欧式装修风格不同,这里是纯正的中国风。地面有鹅卵石铺成的花鸟虫鱼图案,几蓬湘妃竹精巧地点缀其中。墙面青砖铺砌,空镂出几个扇面开窗。开窗里嵌着明亮清晰的屏幕,播放的是远山青黛的画面,隐隐还能听到烟雨春雷之声。门厅中间,开凿着一条小巧的河涧,汩汩清流在里面流淌,隐约还能看到水中有一些红尾鲤鱼。河涧旁,是几峰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小高台,上面建着一座精巧的凉亭。虽然身处地下,但这里的空气温润清新,再配上这古色古香的陈设,俨然一副江南园林的气派。
这里的景色固然让我大跌眼镜,但真正让我感到呼吸停滞的,是这里居然有人。当然,在下来之前,我预计到下面肯定有人。但眼前的这些人,无论神色状态,还是穿着打扮,都大为出乎我的意料。
这群人大约有六七个,居中是一位髯发皆白的唐装老者,看不清样貌,因为老者此时正端坐在凉亭里垂首品茶。凉亭下,是两把太师椅,各坐着一名长衫人。另外有四个西装壮汉,站在凉亭两边,短发茬,爆炸般的肌肉和阴冷的眼神,明显看出不是善类。这些人倒还罢了,离我最近的,却是一个中年胖子,此时他正瘫坐在地上,神色慌张地手指着我,嘴巴里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怎么下来下来的?”
“哼!”左侧太师椅上的长衫人冷冷地说:“黄明,是你刚才匆匆忙忙下来,忘了关电梯了吧。”
那个叫黄明的胖子脸色大变,随即扭身翻跪在地上,抬手便是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噼吧”的脆响让我听着都觉得脸颊生疼。那个胖子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只一个劲对那个长衫人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大嚷:“周先生,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刚才着急下来报信,这一慌乱,就给忘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饶我一次啊”
黄明?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片刻之间,我猛地想起他是谁了。黄明,远明集团董事长,本市赫赫有名的首富。而在市井传闻中,这座锦绣皇宫,就是他的名下产业之一。远明集团近年来涉足房地产、娱乐、投资金融产业,市值无可估量。而掌门人黄明的个人身家,已不下数十亿之巨。黄明出现在这里,说明之前的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可眼前这个跪地求饶到脑门都磕出血的可怜胖子,怎么看,都联想不到那位本市头号的商界大佬。
如果眼前人真是黄明,那坐在他上面的又是何等身份的大人物?
想到这,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椅子上那位“周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冷冷地看着我。此时,我才看清他的样貌。这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大约四五十岁年纪,五官看起来十分普通,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对修长的丹凤眼。不知道为何,被他这么盯了一眼,我的胸口就像是被巨锤重重击打了一般,一股无形的气场将我压制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在我眼中,这哪还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消瘦中年人,分明是一条来自洪荒远古的巨龙怪兽。我膝盖一软,忍不住就想跪下来。但想到那样十分不合适,只能咬着牙,倚靠着背后的电梯门,死死苦撑。
以前看武侠小说,里面总说什么被高手气机锁定,还以为那只是小说里的夸张描写。但这次,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原来气场强大到一定的程度,真的可以一个眼神就让人神智崩溃。
就在我牙齿咬得嘎吱乱响,感觉牙龈都快崩出血的时候,中年人终于垂下了眼皮。我浑身一松,再也忍不住,斜倚着的身子就要滑倒。我赶忙用手撑住后背,虽然手上也是感觉绵软无力,但好在硬是把身子支撑住了,不至于瘫坐在地上。
中年人闭目思忖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小朋友,让你见笑了。你也看到了,这里是私人场所,所以,请你离开吧。”
中年人说的虽然客气,但冷冰冰的语气,却容不得我有丝毫回绝的余地。就在我感到如蒙大赦,想要掉头就跑的时候,突变顿起。那个黄明突然一跃而起,以一种和他肥胖身材极不匹配的速度,几步翻滚倒我跟前,然后一把就抱住了我的小腿,同时撕心裂肺地喊着:“警官,求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别把我丢在这!”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一愣,再看黄明,此时已如同溺水之人抱着唯一救命稻草一般,双手死扣住我的小腿,脸上满是鼻涕眼泪和鲜血,说不出的狰狞绝望。就在我不知如何应对时,只听得那个中年人“周先生”轻轻一叹:“黄明,你这又是何苦?明知没用,还要连累了这位小朋友。”
黄明似乎豁出去了,嘶声厉呼:“姓周的,家里的规矩我懂。今天我搞砸了,肯定是个死,但蝼蚁尚且偷生,就算能晚死一会,我也是赚。老子今天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拼。”
“周先生”缓缓站起身,来回踱步来到湘妃竹前,慢条斯理地捋起一片翠绿的叶子,神色淡然地说:“黄明,如果是别的事,念你多年辛苦,饶你这蝼蚁般的性命,又有何妨?顶多是吃点皮肉辛苦而已。只不过,今天因为你的失误,扰了里面那位贵人的雅兴。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死字,能解决得了。你虽喊我一声周总,但咱们干的,都是服侍那位贵人的活,说起来也是彼此彼此,所以,你到了下面,也不要怨我。”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肌肉壮汉身形一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如鬼魅般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来不及想这十来米的距离,他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壮汉已伸出蒲扇般的巨掌,一把捏住了黄明的脖子。随后便是一声清脆的“咔吧”声,我腿上的黄明已如一滩软泥般,倒在了我的脚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是目瞪口呆。黄明他,死了?
在我二十四年的生命中,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他死的是如此之快,快的甚至来不及让我有错愕和恐惧的时间。我机械地地抬起头,那名巨汉正冷冷地盯着我,似乎只要“周先生”一个指令,我的脖子也会在一瞬间被捏得稀碎。
死亡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把我淹没。眼前一阵阵的昏黑,牙关不自觉的咯咯作响,手和脚感觉像是脱力一般酸软。看来似乎不用巨汉动手,我自己就快要把自己吓死了。
“周先生”又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去,似乎不忍再看:“小朋友,对不住了,刚才还想让你悄悄离开算了,我也算积点阴德。但现在看来,是黄明这个家伙,不想黄泉路上太孤单。所以,你有什么想骂的,就去跟他说吧,不好意思啊!”
“周先生”的语气虽然客气,但在我耳中听来,无异于是死亡的宣判。我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脖子扭曲倒在地上的惨死画面。急促的呼吸,巨大的恐惧,让我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我感到自己浑身皮肤涨红,头皮更是紧张得快要炸裂开。我心里清楚,这种局面,已经由不得我再浪费时间了,哪怕只是片刻的犹豫,都会随时横死当场。我狠狠地一咬舌尖,满嘴的血腥味和强烈的剧痛,让我的脑海一阵清明。我偷眼观看,迅速判断了形势——眼下,对我威胁最直接的,是两步开外的那名巨汉。退?身后倒是电梯舱,可退进去后根本来不及关门,巨汉一步就能进来。届时,在狭小的电梯里,我更是避无可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的大脑急速运转,拼命地想着任何一丝求生可能。忽然,我注意到凉亭旁有一卷珠帘,似乎那里是一道门。如果我能够逃过那扇门,再反锁上,用对讲机立即呼救,利用他们破门的机会等待救援或另寻出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不过,这个赌局对我来说,赢面实在不大。其一,我不知道在这地下空间,对讲机还能否顺利收发信号。至少从我下来以后,对讲机里就没传来过动静。其二,我现在距离那道门,大约有十步的距离。以刚才那个巨汉的速度,我没有丝毫把握,能在他的追击下安全跑到门前。最后,也是最让我忐忑的,是隔着那道珠帘,我根本无法看清门有没有上锁。万一那是个上锁的门,我就算跑到那边,也还是死路一条。
无论怎么看,我现在都是一个十死无生的局面。但现实是容不得我多想,巨汉已经面无表情地伸手向我抓来。也许在他眼中,此刻的我的性命,已经予取予夺。因此也没有像刚才出手那般迅速。我很配合的做出一副目光呆滞,丧失斗志的颓废模样。就在他手接触到我衣领的刹那,我翻手弹出折刀,照着巨汉的手掌便刺去。巨汉露出了一个意外的神色,大概是没有想到,前一秒还如同丧家之犬的我,此刻会突然发难。虽然猝不及防,但他还是闪电般地一翻手腕,避开我这一击。哪想他这一下,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刺手腕是假动作,我真正的目的却不在于此。我虚晃折刀,反手向他大腿刺去。感觉像是扎中了,但没敢多看一眼,拔刀便向那道门飞奔而去。
只听身后一身怒吼,想来是那巨汉发出的。我没敢回头,只咬牙拼力奔跑。求生的欲望,让我此刻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全场的人似乎都被我这个意外举动搞得猝不及防,甚至一直坐在那的另一位长衫人都站了起来。
“拦住他!”长衫人发出一声厉喝,然后就感觉到所有人作势向我扑来。
我知道此时生死已存于一线。没有丝毫犹豫,埋头向那扇门窜去。此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人从刚才开始,都或多或少地远离着那扇门,似乎门里有什么让他们忌惮的存在。也正是这个距离差,才让我的逃生举动有了片刻的空间。
眼见门已近在眼前,我心中大喜。但也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软。我心中清楚,刚才那一鼓作气的狂奔,是在肾上腺素强烈刺激下爆发出的潜力。短短这几步,就已让我透支力竭。我身子一个趔趄,但凭着巨大惯性,我还是把倒下的方向对准了那扇门,“嘭”地撞门而入。
天可怜见!这道门虽然上着锁,但锁头轻浮,在我的撞击下应声而开。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身后卷来一阵滔天巨浪般的呼啸,还夹杂着巨大的风雷轰鸣之声。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以前站在钱塘浪潮前的渺小和无力感。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对我发起的什么攻击,但我知道如果挨了这一下肯定小命不保。仓促之间,我一个落地打滚,希望能避开锋芒。慌乱中,感到自己撞倒了一个人,因为对方发出了“哎呀”一声惊呼,也就是这一声惊呼,刚才还铺天盖地的巨大攻势,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喘着粗气,双手一阵乱摸。感觉像是摸到了一个人的肩膀,我单臂较劲,扣住那人咽喉,将其挡在身前,这才借力勉强站了起来。
眼前一片金星乱闪,好半天才能看清此时的环境,不由得一愣,继而一阵怒火涌上心头。我身处的是一间卧房。装修自然也是极其精致素雅,但与这份精致形成格格不入反差的,是我看到的人。三四个全身赤裸的男童,在一张紫檀雕花的圆床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清秀娇嫩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痛苦。在他们身前,是一大堆不堪入目的情趣用具。另有一个赤裸男童,双目紧闭,平躺着人事不知。最令我触目惊心的,是男童的下身还插着许多不堪物件。
“娈童!”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词。低头看向被我我手掐住的这位。这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我的角度看去,这个年轻人固然样貌俊美,极具尊贵之感,但此时大约也是被我的突然发难惊得不轻,俊脸之上满是惶恐之色。
“苍叔!”年轻人发出的一声尖叫,把我从震惊中喊醒。我迅速将身子缩在男子身后,用折刀紧紧地压在他劲动脉上,屏气凝神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静了一会,继而传来脚步声,先是那个“周先生”和另外的长衫人出现在门口。他们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淡定,惊讶、愤怒、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恐惧?我的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快感。看到这些刚才还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此刻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就算死也值了,没白拼这一把。
这时,那个凉亭里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神色平淡地看了我一眼。年轻人像见到了救星,又大喊了一声:“苍叔,救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老者“苍叔”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对我说:“放了他,你可以走。”
我心中一凛,老者的声音不大,但听来却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感。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想来定是五官扭曲狰狞无比。我嘶吼着:“退后,都他妈给我退后,不然老子捅死他。”
苍叔沉默了一会,才说:“你手上的人,死不得。他死了,会有很多人陪葬,很多很多人。”
我心中了然,我手上控制的这个人质,一定是个身份极其了不得的人。要不然外面这些神秘人,绝不会如此投鼠忌器,甚至连基本的谈判套路都不讲,直接把底牌亮给我。
我紧紧贴着墙,蜷缩在年轻人的身后,不断地按动对讲机。果然,这里没有信号,对讲机毫无反应。我思绪飞转,大声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今天的事,我出去也不会说。你们就当没见过我,行不行?”
“行。”老者的回答,平淡而果断。
“我我要这位陪我上去。你们放心,只要我安全了,立马放人。你们,不许靠近我,保持在我的视线之内。还有,我上去以后,你们不许跟着,如果发现你们有任何跟上来的动作或企图,我立刻捅了他。”
“行。”老者顿了顿:“年轻人,希望你能遵守诺言。你也许想象不到,你现在挟制的是什么人。但相信我,他如果出了任何一丁点事,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缺了一点指甲,那么后果都不是你能想象的。”
我不再说话,示意他们退后。这些人倒也配合,缓缓退到了二十步开外,冷冷地看着我。我就在他们的注视下,一点点地往电梯挪动。年轻人被我的刀锋压住脖子,丝毫不敢反抗。只是涨红着脸不断喘着粗气。“周先生”看着我,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我就这么一点点的挪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的那一霎那,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