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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庄本没有学堂。崔滢到来之后,命庄头把溪边盛放农具的草屋空出来,又让人内外糊泥刷漆,粉饰一新。
又从几十里外的县城聘了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来坐馆,又命王府随来的伙夫厨娘为庄学做一日三餐,有菜有肉。
原本不肯送孩子来入学的庄户人家这才轰动。家家户户,争相把符合崔滢规定的孩子送来——崔滢定的规矩是,六岁以上,十岁以下,不拘男女。
算下来,入学的共有二十来个孩子,女孩却只有五个。
孩子们在东间上学,老夫子住中间的堂屋。西侧一间,便做了唐斌一个人的学堂。里头相对放了两张柳木书案,案上四宝俱全。
崔滢坐在宽大的圈椅里,让唐斌站在她对面。面色严肃,沉声道:“唐大郎,从今日开始,我不是郡主,也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你的先生。”
唐斌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是一副想要严肃,却严肃不起来,想要微笑,却又不太敢的局促与尴尬。
崔滢恼了,拿堂木重重一拍,脸色一板:“唐大郎,叫先生好。”
“先生……好。”
他倒是听话。崔滢坐在圈椅里,一肚子气鼓胀。
唐斌的眼睛里明明在笑。
黑着眼圈,拉碴着胡子,眼睛里却晶晶亮,闪烁着笑意。
崔滢坐在上首,想要发怒却找不到理由。更要命的是,过了一会儿,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前世,她与他虽都境遇堪忧,然而在一起最爱干的事情,却是讲笑话。
世上好笑的事情怎么会有那么多?
他出门去见的大腹便便官员,喝骂仆人的样子好笑。她在家里,被丫鬟轻慢,这时候天上飞过的乌鸦就显得应景儿的滑稽。
他悄悄溜去茶馆,听来一肚子市井笑话。她闲来翻书,给他讲前朝雅谑。
她不懂市井俚语,他不解文人机锋,彼此鸡同鸭讲,然后大笑。
她笑得腿软,被他搂在怀里。他在她耳边,悄悄讲什么是荤,什么是清。她捏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什么是色,什么是空。
唐斌望着崔滢,正等她进一步训话。却见她脸上神情忽而欢喜,忽而哀伤。眼神空茫,似是在看他,却又似乎看向无穷远的地方。
他张口想要叫她,却又忽然住嘴。
那样骄傲明艳,不可一世的郡主,此时如同一个做梦的孩子,宝石般的眼眸里盈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似是初冬刚结成的脆冰,用手指轻轻一点,就能碎成一片一片。
窗户外面有开得正艳的秋菊,一只蜜蜂迷了路,从窗户穿进来,嗡嗡嗡嗡,四处乱撞。
崔滢骤然回过神。眼眸之中,迷雾一空,清冷如同秋日晨风:“唐大郎,身为学子,要务第一,便是尊重先生。先生叫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不准质疑,不准反对,不准阳奉阴违,不准心口不一。”
“是,先生。”
他答得太轻快。
崔滢狐疑地看着他,忍不住强调:“弟子侍奉先生,务必诚心正意,不可诳语欺瞒。”
“好的,先生。”
答得极诚意。这可……没法挑剔了。
崔滢摆出先生的气度,站起身来,手背身后,踱着方步,走来走去。
“唐大郎,你今年十六岁。与东间的蒙童不同,蒙童不通世事,学字的过程,也是晓事开蒙的过程。譬如蒙童学认千字文,便从此知道何为宝剑巨阙,何为宝珠夜明。你却早已通晓许多事情,会说许多话语,只是不能将这些话语与书上的字一一对应。故此,你的学习之道,便不能与蒙童相同,否则事倍功半,难收尺寸之功。”
“蒙童学字,讲究会识会念会写,读写一体而成。这样下来,非三五年的童子功,不能收效。你现在并不急着考试,所以写字这一块,暂且不用考虑。当务之急,是要识字,而后读书。”
她正好站在窗边,阳光落在她身上,染出明黄色的光晕。
这些话,似乎在她心里早已想过无数遍。此时侃侃说来,声音清朗,条理清晰。
唐斌适才的微妙心情早已烟消云散。肃容屏息,便如同一个真正的孩童,静听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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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梅醒来时,不见兄长,又听山月说,唐斌被郡主找去上课。
当即就要下地。身子无力,软倒在床边。山月去扶她,却被她用力推开。
过了一会儿,她拿被子捂住脑袋,哭声透过被子漏出来,哽咽不成声。
山月柔声劝她:“你哥哥能有进学的机会,这是好事。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或是想出去走走,都可以告诉我。郡主吩咐过,让我们好好照顾唐姑娘。”
“郡主郡主,你们郡主难道是什么好人?”唐梅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涨红的脸,眼睛哭得浮肿:“自从认得她,不过十来日,我家就倒了大霉。家也毁了,爹娘也没了,就连我哥哥,也快被她把魂勾走了……”
海月来送饭,正好在门外听到。登时大怒,快步走进去,把餐盒往地上重重一撴,指着唐梅怒骂:“你别信口雌黄,不识好歹。那日若非我家姑娘,你早被那姓周的混账少爷抢走,此刻说不定早成了他的人。我家姑娘救了你,你连声谢都不说,便是救了一条狗,也还知道摇个尾巴汪汪叫。你连狗都不如。”
“海月,别说了。”山月扯着她使劲往门外推。
姑娘单让她来,不让海月来,便是知道海月这爆炭脾气,定然与唐梅不对付。谁知到底还是撞上了。
海月还不肯走,扒着门朝里叫骂。便听得里头传来咕咚一声。
山月大惊回头。
唐梅面白如纸,直挺挺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