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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王府(二十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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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天成本是与卞家的下人合住通铺,自前些时日王府派人来过后,便得到破格对待,自己独住了一进小院,且日常不再承担赶车的活儿。卞玉受王妃所托,亲自登门,与他密谈小半个时辰。

曲天成见了他带来的那支改造后的羽箭,便知这后头是郡主在谋划,便也十分配合。虽然神情冷淡,吝于言辞,但卞玉是商家子,自幼长袖善舞,倒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和颜悦色地,将他家乡籍贯等诸项事宜问得清清楚楚,方告辞而去。整个过程,绝口不提他如何离开故乡,离开故乡以后的行踪。

这日从青州衙门回到卞家,天色将将擦黑。曲天成拎着特地绕路买回的猪头肉、香烛、一大截花布,另有一个小小的包袱,进了当中的屋子。

把猪头肉摆在正对大门的灵牌前,点上两根拇指粗的白烛,就着火焰点燃一炷香,行礼后,插在香炉里。

蹲在地上,解开包袱,里头全是些竹蜻蜓、布老虎、拨浪鼓等小儿玩意,又有些胭脂水粉盒子。他生起一堆火,将那花布、竹蜻蜓等都烧了。

火苗蹿得老高,摇曳火光照着他的脸,为苍白的脸色增了些红晕。

直到东西都扔进火堆,他才停下来,在火堆旁坐下。

他低声问:“你一定也见到了,对不对?那个不可一世、酷爱杀人取乐的将军,被剥了衣服,像个没毛的鸡子一样按在条凳上。他那话/儿不知为何,竟已被人割了去。他还想死命用手护住,衙役们哪里肯听?特地把他两手绑在身后。把那凳子竖起来,众人看得一清二楚,连堂上几个官儿都忍不住摇头叹息。外头的人可顾不得什么体面,手指着他那地方,现就编出千八百的刻薄笑话来,那个恶魔般的将军一会儿僵直,一会儿发抖,再也没有了往日逞凶的气焰。我看他那样子,虽是保了一条命,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个神智清醒的正常人。”

他打开酒葫芦,自己喝一口,又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浇一口,火苗便轰地跳一下。

“你在生的时候,也爱喝个小酒。自从怀孕以后,我不准你再沾。如今可不用再忌了,你在那边,敞开了喝,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可以痛痛快快地一醉。”

“卞家公子那日来的时候,曾说过,今日这场只是上半阕,京城那边,还有下半阙,很快就会有人来拿他下狱。到时候褫夺官爵,明正典刑,为死在他手下的无辜之人讨个公道。”

“我想,你也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吧?我以前一直没有杀他。我总觉得,一箭射死他太过便宜他了,哪怕我亲手将他片成骨肉渣滓,心里也仍旧不得畅快。今日我只是看着他在公堂上挨板子,心里头的快意,却胜过那日亲手拿石头砸断他的腿。大约,这就是郡主说的‘明正典刑’这四个字的意思?”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以前我在衙门里看着这样的字眼,从来都以为是笑话。今日才忽然知道,我心里真正希望的,还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冤屈,所有人都跟我一样,说出‘萧明顾有罪’’萧明顾该死’这句话来。”

小半壶酒落肚,他眼神有些飘忽起来。索性躺在地上,手枕着脑袋,轻声道:“娘子,所有这些事,都是郡主帮我做到的。人人都说我是最厉害的猎人,会挖陷阱,会跟踪老虎,会计算狐狸和豹子奔跑的速度。我看中的猎物,几乎从没失过手。可我一下了山,一进了城镇,我倒像是头傻孢子一样,什么也不懂。”

“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郡主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明明那个坐在中间的官儿已经打算放过萧明顾了,可是郡主开口说了几句话,形势就立刻翻转过来,几个官儿再也不肯站在萧明顾那头了。”

他眼神有些朦胧:“娘子,我从来不瞒你任何事情,我心里还记着你,还记着我们没出世的孩子,可我心里时常也会想着郡主。我,”他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她好像从来也不会惧怕,从来也不会退缩。她其实并不比别人强壮,可我总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难狩猎的小豹子。”

烛火忽然闪了一下,似是有人猛地吹了口气。

曲天成眼角瞥见,喃喃道:“你生气了?你还是那样刚强的性子,一不高兴就要闹出来。那你再生一回气,再吹一吹,再闹一闹,让我知道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烛火平平静静地燃烧,再无任何异样。

曲天成快要躺在地上睡着的时候,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挂在东边院墙上,远处亮了灯火。会是谁,这么晚来找他?

门外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一脸焦急的卞家大少奶奶,另一个,居然是郡主。两人都穿着灰黑色的衣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卞家大少奶奶见他出来,压低声音对郡主说:“我在这里守着,郡主可千万要长话短说,这要是被人看见,可不是玩的。”

崔滢微笑道:“大嫂放心,我明白的。”

她闪身进了小院,大少奶奶赶紧替他们掩上门,自己找了个黑暗角落躲着。

今日下午,郡主突然造访卞家,说是因为他们仗义执言,帮她辨明清白,特地登门道谢。

卞家自然不敢怠慢,卞家老太太亲自迎了郡主去堂屋坐着,一众妯娌都被请出来作陪。

郡主在老一辈面前,向来八面玲珑,满面春风,只把卞老太太哄得差点想要认她做个亲孙女。郡主打蛇顺竿上,虽然双方身份有贵贱之别,却依然亲亲热热地陪老太太吃了顿极尽奢侈的晚宴。

直到大少奶奶得到消息,曲天成已经回来。她才笑微微地告辞,抽身出来,点名要大少奶奶陪她出门。

结果一出门,就脸色一沉,立逼着大少奶奶带着她,掩人耳目去找曲天成。

大少奶奶如何肯做这样勾奸递梯的事?自然是连连摆手,苦口相劝。

她这边“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见”的道理刚开了个头,郡主就微笑问道:“听闻大嫂娘家有个叫做玉郎的隔房侄儿,长相甚是出挑?大嫂这两年每次回娘家,都极是疼爱?”

卞家大少奶奶一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咬咬牙,终于想办法支开下人,带了郡主来到下人的院子里。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在娘家与隔房侄儿有过几次欢好的事情,如何就被郡主知道了?

咬牙暗恨,定是那风流侄儿嘴巴没长锁,到处乱说。

一会儿又迁怒丈夫。卞家大公子在外行商,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甚至三两年不回。他在外头,自是少不了拥红偎翠的享受,她年纪轻轻,却要在家里替他操持家务,兼守活寡。

卞家大少奶奶想着自己的烦难煎熬,心里如滚油一般,说不出的胸闷难受。正仰头出一口长气,忽然脖子上被人用刀背拍了一下,眼睛一翻,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崔滢进了院子,本是急着问话,却一眼看见屋里的香案神龛,地上的火堆灰烬。

到口的话暂时咽下去,走进屋子,低头上了一炷香。心里默道:“这位娘子,我虽没见过你,可那日听尖哨子和萧明顾的话,已可想见你的模样,定然也是个爽快透亮,眼睛里不容砂子的人。萧明顾如今身败名裂,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柄,朝廷眼中的罪人。虽然没能如你期待的那样,叫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我想,看到他如今罪有应得、狼狈涂地的模样,你必然心里也是畅意的,对么?”

上完香,她走出房门,曲天成在院子里等着她。

“你可能联系上唐大郎?”这是她今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曲天成闭上嘴,眼神冰凉下来。

他没有忘记,刘公道的队伍当初一败涂地,就是郡主引了官兵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今日刘公道是来找过他,但也千叮咛万嘱咐,义军的任何消息,切记不能告诉他人,尤其是这个心机深沉的郡主。

崔滢何等聪明,一见他的样子,便知他绝不会告诉自己。无奈之下,只好说:“我没有打探你们军机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大郎,你也算与他共过一场患难,能不能告诉我,他如今可还安好?”

“他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崔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紧他,忽然问:“他可是要娶亲了?”

娶亲?唐斌?

曲天成眼睛蓦然眨了眨。他没听说这个消息。

他本来想说:“没有。”

可是他没有开口。他只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想,这才是诚实的反应。他确实不知道这消息的真假。

崔滢正要再问,他突地伸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握住崔滢右手手腕,不等她反抗,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空气中传来金属破空的声音,一把雪白的钢刀从低矮的院墙上劈下,方向正是她刚刚所站的位置。

曲天成拉着她急退数步,站稳身形,看着来人,沉声问道:“刘公道,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