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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厦倾覆 第一回城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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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城破

大津乾圣三十四年四月初三,立国近三百年的大津朝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连日的大雨终于在午后停歇,此时大津北都大兴城的城墙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上林卫城防营的将士们,正横七竖八地斜靠在墙体上。守城主将刘延如蜷缩在城头的一个角落里面如死灰。而木然站立一旁的参将杜恺,也已经全然耗尽了神气,只剩下一副筋疲力尽的皮囊了……

城外飞齐军那索命的号角可能很快就会响起,然后他们瞬间就会冲上城楼,怪叫着挥刀砍来。然而,城头上这些大津朝最后的精锐们,早已被折磨的遍体鳞伤麻木不仁了。他们之中仿佛没有人在乎死亡是否会马上到来,甚至连现在躺在身边的弟兄,到底是死是活都没有人知道。建制早就乱了,此刻靠在一起的人即使活着也早就喊不上名字了,反正大家最终都是要殉国的,早捐躯的没准也不是件坏事。

可是,此刻大兴城外却异常安静,就连之前战况最惨烈的崇明门、明昌门、保康门外,都没什么动静,这三座城门一字面南排开,特别是明昌门地处正中,一直是大津朝的脸面,十数日来这里的战斗最为激烈,飞齐叛军数次冲上城头,上林卫的军士死战不退,僵持不下时,甚至冲上去抱着敌军一起滚下城墙……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明昌门那原本高大的城门已经轰然倒下,仅靠两军军士的尸首交替枕籍着,挡住了门后那条直通皇城的大道。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羌笛在明昌门外响起,笛声拉得很长很长。之后,面南的三座城门外同时扬起了嘈杂的人声:呼号声、咒骂声、哭泣声、叫喊声,还有铁链的碰撞声纠缠在了一起。城头上的上林卫军士终于还是撑着手里的刀剑,慢慢起身向城外张望而去。

此时,城墙下正是一处人间地狱。只见一群蓬头垢面的囚徒,被飞齐军士卒们拖拽着冲着城墙过来了,他们上身的衣服被撕得稀烂,但从脚上残破的军靴上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飞齐军里的逃兵。他们可怜的连喝口断头酒的运气也没有,他们的双手正被反绑在身后,十人一串的栓在铁链上,而这铁链正是从他们肩膀下的皮肉里穿过,再由前面的一个飞齐士兵拉着,而后这一串人就如野鬼冤魂般踉跄向前挪动着,队伍里不断有人一头栽倒下去,继而这一串的人就一起跟着倒了下去。于是,几个押运的军士便飞快的拽起领头者散落的头发,然后就是一顿棍棒,直至其站起来为止,而军棍之下的这些人居然也只有满脸的麻木,这支人鬼掺杂的队列,就这样裹挟在阵阵叫骂声中,一步步来到了两军阵前。

这时,从他们身后飞来一排羽箭,这排羽箭在越过他们的头顶时还划出了一阵凄厉的怪叫,紧接着这排羽箭便齐刷刷地扎在了这支队伍的前方,几乎排成了一条直线。很快,不论人和鬼,都在这条直线前站了下来,只见士兵们挥着长矛、棍棒,约束着铁链串起的鬼魂们横排跪在了阵前,五十人一列,前后六列,总共三百人的样子。让城头上的大津军士吃惊的是,这支诡异的队伍竟然离他们如此之近,约莫也就三百步的样子,只需一阵弓箭,这帮人就真的一个不少的下地狱去了,可转念一想,这十数天的大战,在大兴城城头上哪还有弓箭?所以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表演了。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

此时,在城外不远处的望城坡上,飞齐军大元帅张齐元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支可怕的队伍。大兴城里的大津军士应该看不见他,虽然离得不远,但被簇拥在猎猎旌旗之中的张大帅其实并不显眼,然而今天他要迫不及待的走到台前了,他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重重的挥向了前方。旋即,马前单膝跪地的传令兵头也不抬的应了声——得令!转身立刻挥起了手里的令旗。战鼓被狠狠的捶响了,同时城下的军阵里迅速闪出了三百名刀斧手,红衣扎腰,头插花翎,手抱鬼头大刀,眨眼间就站在了每个垂死之人身后。

鼓过三阵,阵前又忽然间安静了下来,飞齐军静立不动,大津军士不知所措,阵前肃穆而恐怖,只感觉到寒风划过耳尖压在心上的丝丝冰凉,冷汗也随着阵阵心跳滚落下来。然而这宣扬恐惧的平静注定不会长久,果然,张大帅再次抬起宝剑轻喊了一声——杀!立刻,飞齐全军上下跟着齐声大喊——杀!杀!杀!

几万人的同时呼喊,仿佛汇聚起一记记无形的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大兴城的城墙上,以至于城墙后的大津御林军们,大多被震得摔坐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立于阵前三百名刀斧手同时挥刀砍下,三百颗人头瞬时落地,三百个血柱冲天飞起,将天空之上的乌云也染成一片猩红。目睹了这一切,大津朝的守卫者们知道,最后的血腥时刻到了,而他们已经毫无继续拼死战斗下去的意志了,他们最后的一点精气,被刚刚倒下的三百个亡魂咬得粉碎,他们仿佛这时才看清彼此共同面对的残酷现实,他们都毫无生还的希望以及抗争的可能。

在这三百人倒下的同时,几乎毫无间隔,飞齐军的号角再次响彻云霄,崇明门、明昌门、保康门立即陷入了围攻,云梯飞快地架到了城墙上,密集的似乎没有缝隙,冲在最前的竟然是那三百名红衣扎腰的刽子手,而他们身后的飞齐士兵也不示弱,城头上他们的战法看似混乱无章,挥刀乱砍便是。但放眼城下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兵士们头缠灰布头巾,将官则头戴毡帽。城下领头的将官们间隔得当,奋勇前驱,兵士布阵条理清晰,人人喊杀震天,无所畏惧。即使他们一片片扑倒在城下,然而后继者却毫不停顿,甚至踩着阵亡者的尸首向上爬来……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怀疑大兴城的防卫已经崩溃。此刻,大津守军参将杜恺随着大兴城守军主将刘延如,已经败退到皇城护城河外的金水门外,他们身边仅有十余名亲兵随护,且个个满身是血、筋疲力尽。

现在各门皆已失守,飞齐军正朝着皇城扑来,好在天色大暗,城中已是漆黑一片,飞齐军这才放慢步伐,应该是要先肃清外城残敌,再合围皇城,现在的大兴城中处处皆是乱兵,敌我难分。刘延如这时却立足于安平桥前不肯再退,杜恺劝他不如趁乱杀出城去,刘延如摇头道:“汝等逢此大难尚不肯背我而去,我学道多年,世受皇恩,又怎能弃上以求苟安?”

说着,刘延如打量着身边的杜恺,还有这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忍不住热泪盈眶:“何不缚我献贼?汝等可无恙!”

随从们哪里肯听,齐刷刷跪下,眼含热泪喊了句:“大人……!”

“唉!”刘延如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面向皇城重重地跪在了金水门前,他紧闭双眼,心中万分痛苦。一个月之前,贼兵已进逼北都大兴,皇帝朝会定策御敌,然众臣皆噤若寒蝉,举朝束手无策,乾圣皇帝再三追问,才有人嘟囔出可关闭城门禁止出入等无用之计,此外一无所为。气得乾圣帝大骂众臣负国无状。然而,文武百官们竟索性摘下纱帽顿首,纷纷乞求罢官退出朝堂。议来议去连个守城之将都议不出来,万般无态之下,刘延如不顾年已六旬,又身为文臣,毅然挺身担下了这守城重任。

乾圣帝立刻任命刘延如为大兴城城防官,领兵部尚书衔统领各营。随着这一道圣旨的颁布,既然自寻死路的人选已经定了,朝臣们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很快便一哄而散,拉着美妻爱妾,带着金银细软上南方“求取勤王之师”去了。

刘延如也知道,此次大兴城已是凶多吉少,上林卫城防营五千人,身为御林军,平日里鲜衣怒马,短刀利刃,却并不堪野战,加上各洲县败退下来的万把疲惫至极的残兵,这样的守城力量又怎么能挡得住能征惯战、汹汹而来的二十万飞齐军?

好在,他从一群溃兵中找到了参将杜恺,正是在这位年轻将领的协助下,大兴城总算是扛了一些日子。

然而,大津朝怎么就走到了这大厦将倾,飞鸟投林的局面了呢?

三十四年前新帝继位,年号乾圣,自乾圣元年始,党争不断,刀兵不息,以致言路阻塞,凶连祸结。乾圣帝虽励精图治、求贤简牧,身尊九五,平日里却蔬膳布袍、宵食旰衣。然怎奈文臣隐朝避世,武将不肯用命,国家仍积重难返,江河日下。时至今日,食君禄者皆叛降逃散,坐视陆沉而不知靖难殉国。想到此处,刘延如面对着眼前战火中的皇城,以及尚在宫中身处绝境的乾圣皇帝,不禁老泪纵横。

少顷,他止住哭泣,从容整理好官袍拍去尘土,对着杜恺正色说到:“我去了!你务必谨慎小心,若大津朝还有复兴之望,怕也只在你的肩膀上了!”

杜恺猛得跪地俯拜,身子颤抖着却流不下泪,说不出话来!

刘延如一脸了平静的转过身去,然后正对着金水门缓缓跪下,三叩首之后,突然大声喊道:“皇上!臣,力竭唉!”而后便挥剑自刎了。

面对如此情形,身旁的亲随们在悲痛之余竟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正当众人彷徨之时,杜恺才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抱拳问道:“诸位!诸位,往后有什么打算?”

见众人沉默,他接着说道:“诸君可听我一言,如今天情势危急,大兴城恐难再守,大津朝遇此大难,肖小鼠辈或逃或降,此刻敢立于此间者,皆为义士!然大津朝还没有亡,今南都尚在,届时必为天下英雄用武之地。如此,我等不如趁夜杀出城去,若天佑大津,吾辈或可苟全性命,那时你我再齐集南都,披肝沥胆报效上君。不然,困于此处,守之不能,战之难胜,无所作为,又白白殉难。此亦非大丈夫所为。”

众人听完都默默点头,于是大家相互抱拳相别,然后各自散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很快金水门前就只剩下杜恺一个人了,他燃起了一支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面颊,高鼻深目能让初识者对其印象深刻。然而略显单薄的身材,又常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位策马沙场的武将。他年少时身负不羁之材,却常混迹于贩夫走卒之中,身在军籍之列,却从不与人争强斗狠,平日里倒是对兵书爱不释手,他常说:为将者,当可御敌百万以保仁君无虞,单打独斗之能非大将为善之技也。然而,难称武勇的杜恺在大津军中始终无法施展抱负,靠着世袭的军籍入伍十年有余,直到两月前随败军退入大兴城时,年过而立的他还仅仅是个游击参将。

此刻,面对满城烽火,他却异常平静,他先是将火把插在刘延如身旁,伏身三叩。泪水终于冲破了面颊上厚厚的泥灰,淌出了两道长长的泪痕!随后,杜恺含泪取下了刘延如的首级,他扯下战袍,小心翼翼地将首级包裹起来,并仔细绑在身上。接着他站起身来,抬眼望向了南边,远处正是一片刀火交织的暗夜,他知道,向南一去必定九死一生,然而,眼下他还不能孤身南下,他还要在这大兴城里,为大津朝搏杀出一丝复兴的希望。于是,他毅然回身,走入了这无尽的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