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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着班长一路沿着血迹追踪,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马上就要走出树林了,我甚至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按照我们前一天搜索的印象,这里应该有一条小溪,而且这里距离野战医院并不远。
很快,我们便已经能从稀疏的树林中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小溪。
“哎!老乡……老乡……”
从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是中国话。我隔着树林,看见两个穿着土黄色志愿军军装的女同志在对着什么人招手。
我们顺着那个女同志招手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穿着老百姓衣服,蹲在小溪边洗着什么的人。班长的眼睛很尖,即便隔得很远,一眼就看到那人洗的衣服上带着血迹。
“那人洗的衣服上有血,很可能就是特务!”班长对我们说道。
我心里一惊,赶紧举起枪推弹上膛。
可就在这时,那个洗衣服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举起枪就对着冲他招手的志愿军的女同志连开三枪。那个女孩儿倒下了,我心里一急,子弹竟然推不上去。我眼见着那人举着枪又对准了后面那个志愿军的女同志,用力把子弹往枪膛里推。
正在我焦急地生硬着将子弹往上推的时候,却听见干净利索的“哗啦!咔!”两声。我扭头看时班长已经举起枪,“啪!”的一声枪响,子弹以我看不见的速度准确地打中了特务举手枪的那只手。
“哗啦!咔!”又是两声清脆的响声,班长立姿不变又推上一发子弹,整个动作枪身竟然几乎没有抖动。
那特务想要逃跑,“啪!”的又是一声枪响,班长准确打中了那个特务的膝盖。
不用班长再多说,我们几个人自动分成了两个小组,将三名特务全部抓住。
当我扶着那位被吓蒙的女护士的时候,其实心里还在回想刚才班长开枪的那两下。
谁知道那女孩儿一下挣脱开我和小吴的搀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牺牲的那位女护士身边,一边哭一边摇动着她:“张怡!张怡!你醒醒啊!”
只是,战争没有如果,张怡再没能醒过来。
女孩儿一开口,我猛然发现,原来这个女护士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说话声音向风铃一样好听的女护士。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护士叫谢秀琴。
枪声惊动了距离这里不远的医院的保卫人员,很快他们便赶到了。
和保卫人员一起,我们架着三名特务,我和小吴扶着谢秀琴,返回团部。牺牲的张怡被就地安葬,我们挖不动冻土,只能用小溪边的石头女孩儿堆了一个简单的墓。李潇是我们当中认字最多的,他用刺刀削了一块简单的松木板,刻上部队番号和张怡的名字便做了墓碑。这是当下条件我们能够做得最好的了,却也只能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儿就这样永远的躺在距离中国并不远的异国他乡,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直到往回走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仔细看了看这三名特务。三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其中伤得最重的一个人应该就是踩着雷的那个。那人满脸胡茬,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脸色十分苍白。一条腿已经被地雷炸开了花,脚掌裂成了两半,小腿也被炸开。另一条腿也呈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身上全是伤口。即便是我也能看出来,这人活不了多久了,现在还有口气已经是奇迹了。
另外两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人被地雷的破片打伤了大腿,看情况是伤着骨头了。另一个刚刚被班长一枪打断手,一枪打断腿,也是废了。当然,那两个伤稍微轻一点的特务身上,还有一些伤。赵德树和李建坤他们几个不小心给碰的,绝对不是他们故意打的。而且特务也不算战俘,并不享受我们的优待,我心里给自己班里的战友找着各种理由。
我们将三名特务带回团部,交给了团里的保卫干事。审问的事情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回到驻地,我们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和谁多说话。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我还在想着那个牺牲的张怡,还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着比我还要小一两岁,就这么永远的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是我先开枪的话,我一定就把那特务打死了。但想到开枪,我又想起班长的那一手枪法。回想着班长推弹上膛,举枪射击,然后命中,干净利索。二百米外竟然能一枪打中那特务拿枪的手,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和班长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如果是我,我能打中那特务就谢天谢地了。但想要准确地打中拿枪的那只手,我自认是做不到的。更何况班长最神的是第二枪,那特务刚迈腿逃跑,就被一枪打中膝盖!
我不禁想,假如在战场上,遇到一个像班长这样枪法的人。想着想着,我冷汗都要出来了,越想越害怕。看班长的眼神也越来越崇拜。
我想让班长教我打枪!我也想像班长一样拥有一手好枪法!我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跟班长学放枪,班长盯着我看了半天,只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半晌,班长才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知道自己差劲,想要学习,你还不算没救。但是今天你的表现着实让我失望,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拉不开自己的枪栓,推不进去子弹。如果是正面交战,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是不会教尸体打枪的。”
班长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我的表现我自己都十分羞愧,真想地上有个洞现在自己钻进去。
班长的意思好像是不愿意教我,嫌我的表现太差劲,我很失望。但心里正给自己发狠要以后表现好的时候,班长轻描淡写地说道:“先去挂着水壶练端枪,端到太阳下山,坚持的下来再说学枪的事。”
我一听乐了,兴奋地蹦起来,给班长敬了个礼:“嘿嘿,班长,我这就去。”
我以为会很容易就结束,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过不了一两个小时太阳就能下山。以至于我枪口挂着水壶据枪瞄准的时候心里还很是轻松。
一分钟……两分钟……这没什么困难嘛
五分钟……六分钟……枪口好像有点沉
慢慢地,原本并不觉得很沉的水壶变得越来越沉,我端着枪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双腿很快冻僵,但汗珠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原本感觉很轻的水壶此刻变得犹如千斤,但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眼看着太阳距离下山还早着呢,但双手已经感觉坚持不住了。
我喘着粗气,脸上的五官都因为双手肌肉的颤抖皱在一起,两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星。我心里发了狠,班长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能让我做就一定是我能做到的。可能人真的只有知道自己多么渺小的时候,才会发了狠想变得强大!
无数次想要放弃,无数次几乎就要崩溃,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天知道一直到太阳下山,我经历了什么。本以为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端枪竟是这样难熬,我体会到突破自己的极限是什么样的感觉。当太阳终于落山,最后一缕阳光终于消失在群山背后的时候。蔡宁带着吃的给我送了过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李建坤、胖子、小吴、李潇。
李建坤打趣我道:“哎呀,小葛呀,听说你要和班长学放枪啊,啧啧啧,这端枪的滋味儿怎么样啊?”
我的棉衣里全是汗,随后又变得冰冷。蔡宁将吃的端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想将枪放下,却发现我做不到,双手已经不受我的控制。
“李建坤,你个臭要饭的!你大爷的,老子动不了了,帮一下。”
随后在蔡宁的惊呼中,我竟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枪,僵硬的胳膊还僵硬地举着。
蔡宁李建坤他们几个七手八脚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给我又是揉又是搓地按摩了好半天胳膊和腿,我才重新有知觉。蔡宁扶着我,艰难地回到住处,我坐在被窝里,双腿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蔡宁说你吃点东西,肚子里有事还能好点。蔡宁拿来的吃的是营里统一做的盐水煮玉米粒,其实刚煮出来的时候是可以吃的,但等送到我们连驻地的时候,都已经冻成了硬茬子,咬都咬不动,吃在嘴里全是冰碴。但就算是玉米粒,我的手抖得甚至没法从碗里拿出来。蔡宁只好喂我吃,但这又硬又冰的玉米粒真的很难下咽。
班长看见了冲蔡宁说道:“不许帮他!让他自己吃!”
蔡宁说:“班长,小葛手抖的没法吃啊。”
我心想,那么久的端枪我都端了,难道还吃不了个饭?也是心里发了狠,从蔡宁那里把小碗抢过来,但手抖的拿不住碗。
眼瞅着碗里的玉米粒就要被抖出来了,班长说:“不许浪费粮食,不许掉到地上,吃的要是掉到地上,你就给我舔干净。”
我心里委屈,眼眶里都是眼泪,但强忍着没哭出来。僵硬颤抖的手指艰难地从碗里抓出玉米粒,胳膊动不了,我就把嘴凑上去接着吃。一小碗玉米粒,我艰难地吃了多半个小时才吃完。
我没看到的是,班长转身走的时候,嘴角露出满意地微笑,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