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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夜雨(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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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暮色总是很浓稠的,又像是曲曲的胡同,深深得,望不到头。锦娘回到了在炒豆胡同的家,她是踏着夕阳回去了,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让门房的小厮秦四把锦娘送她走的,还让她回去的时候多拿了些洋糖。

我和衣躺在炕上,侧着头看着打在墙上的,飘忽的煤油灯的影子。它总是柔弱不堪的样子,却有比蜡烛的烛火坚强得多,总觉得,煤油灯是有心的,有着坚韧的一颗心。我这么笃定地想,这想法很久很久都扎根在我的心底。纵然后来的我的房间里都装了电灯,照的黑夜那么亮堂,直直照进了自己的眼底,可是,我总觉得电灯缺少了灵魂,于是我也不常开着。只是,点上蜡烛或是打开煤油灯,就这么看着,就这么看着它摇摇摆摆晃动的,亮色的身子。于是渐渐得,渐渐得看痴迷了。

我呆呆得望着天花板,四仰八叉得躺在床上,我仿佛听见了来自很深很远的夜里的梆子声儿,“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后是几声敲锣的声音,飘飘忽忽,显得有些空灵,在浓稠似墨的夜里,愈发显得不真实。我翻了一个身,背对着煤油灯的光亮,用手拨弄着那花旦的驴皮影,看着她被描得有些过分夸张的眉目,脸上是红扑扑的胭脂,下面是镂空花样的广袖和裙裾。

“格格还没有睡呢?”陈妈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把新打来的热水灌进了门口的黄铜洗里面,“唷,在这儿玩驴皮影呢?”她轻轻笑了两声。“嗯。”我把头支起来,看着她。屋子角上的自鸣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我撇了一眼,似乎是九点了。“来,把衣裳换下来吧。”陈妈说。“哦。”我张开了手,她遂一下一下地给我解下盘扣。“陈妈,我想听故事了。你的故事。”我又补充了一句。陈妈为我脱下了袖子,然后把衣服理平整,叠起来,搭在大檀木衣柜旁边的六曲屏风上面。

“好,咱们小格格想听什么?”陈妈弓着腰去拿着架子上面的白巾子,浸湿在热水里面,然后拿出来拧了一拧,敷在我的脸上,为我擦着脸。“什么都可以。”我的眼睛被白巾子擦得有些痒,便用手揉了揉。“那好。小格格先把牙搓了,小心以后牙疼,或是牙齿上面长了大黑斑可就不好看了。”她又为我拿来青盐。我依着她做了。

等了片刻,陈妈收拾了妥当,她便举了煤油灯来,我眼前的光晕仿佛又敞亮了一些。她旋着煤油灯下面的捻儿,那火便越来越小,知道只剩下了一点。好像是夜色里面的一颗星星。陈妈把煤油灯放在床头柜上面,光亮很暗,只照亮了她一小部分的脸。

“那格格,我给你讲个《山海经》里面的故事好不好?”陈妈絮絮地说。我只觉得有些眼皮发沉,也没有注意她到底讲了什么。只晓得,她操着一口略带天津话的口音,说着那某个海的边上是什么样的景色,有着什么样子的国家,又住着什么样子的,与中原不同的人。我只感觉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渐渐听不太清晰了。陈妈拍着我得身子,她的手势也随着她的声音一样,越拍越缓,越拍越轻,只道我感觉不太到了。

我的脑子里,仿佛有那样轻缓的声音,有点像是艾伦在我面前拉过的小提琴的声音。我记得她说过这种技法是什么,似乎是叫做拨弦的,一声儿,一声儿。我侧耳听着,那声音却仿佛有些变了,又有点像早上我听着的怀表八音盒的音乐,叮叮咚咚得,很俏皮的样子。却又之后变得迟缓起来,良久,才冒出一个音符,像是惊破心中绮丽湖面的涟漪。

下雨了……

我爬了起来,看着样子仿佛是四更天的样子。因为我摸了摸床头柜上的煤油灯罩儿,早已冷了,似乎还有些冰凉。自鸣钟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微微显得有些混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