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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有不自觉的轻颤,我此刻好像又回到了大周宫廷,在宫嫔内眷的重重包围中,直指炙手可热,威震六宫的柳皇后。当年孤军奋战的我,纵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量,却不知道,女人的床头自有通向权势与成功的阶梯。
眼见时辰将至,宫人送来了赏我的新衣。唇边绽起一个冰冷的笑,今夜,再来演出一场大戏,也许,还会一直演下去。
艳红的窄袖左衽宽袍通体绣满暗金色丝线,腰间以宽带紧紧收住,显得细腰不盈一握。宽带上密密层层镶嵌着各色宝石珠玉,身体一动便笼罩在一团绚丽的光芒中。长裙前拂地,后长而曳地尺余,走动时露出黑色小短靴,鞋面绣着五色彩凤,顶端是一颗红艳似血的宝石。衣鞋皆堪堪合身,不由令人纳闷。这样华贵的衣裳,单是上面的金色丝线,没有半月也是绣不成的。
浓墨般乌黑亮泽的长发层层堆叠在头顶,露出形状优美的脖颈。衣上珠玉繁复耀眼,因此发间只戴一枚珍珠琥珀金步摇。步摇上一百多颗大大小小的珍珠润泽晶莹,似鲛泪散落隐现在黑发间,点点荧光。正中细巧的金片勾连锁节,奉托出一颗巨大的琥珀,中间卧着赤金色神蛛。
耳上项间都不戴首饰。只一条鲜红鞭痕忒地惹眼,自颈项内伸向脸旁。很好,就是要叫它扎痛人的眼。
打扮停当,侍女们上来收拾妆盒,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站到镜前,自己也吃了一惊。我因肤白,一向是穿红最为好看。但穿上这契丹华服,竟艳丽得叫自己也屏息凝神。红色给剔透的肌肤罩上薄薄的红晕,放射出媚惑的艳光。两腮如染红霞,醺然若醉。湿润的红唇如烂嚼樱桃,对映一双剪水秋瞳,更显得瞳人乌黑,眸光荡漾。
镜中人迷离起来,陡然又见灞陵边出发和亲的我,鲜红的嫁裙犹如血染的辛酸……
“大汗已在门外等候。”阿君细声提醒我。
打开门,正对上他转过头来。他戴着实里的衮冠,身披络缝红袍,腰佩犀玉带,脚踩虎皮络缝靴。那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庞溶化在灯火灿烂的光辉里,侧面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凿,英挺儒雅,却带有一种脱俗的凛冽气息,化作王者的霸气与威严。
看清我容貌的瞬间,他的双目像被耀眼的光芒刺中,眸中流露着赤裸裸的爱恋和赞叹,向我伸出手来。
我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心里。他牵着我,步履稳稳地向天兴宫而去。一路上的宫人侍从皆低首行礼,一列一列地跪下去……
我知道他如此是为了抬高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今天的穿戴已是大大的僭越。契丹人服饰规定很严,一般婢女侍从只能穿青、绿、黄等色,只有最尊贵的王与妃嫔才能穿红、紫。而我头上的步摇,更是正妃专用。忆起方才侍女们的惊讶之色,暗暗揣测述律赤珠将有的反应,又想到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不觉手心冰凉。
“很冷吗?”他温和地说道,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摇摇头:“只是……有些紧张。”
“不要怕。”他揽一揽我的肩头,“有我在这里。”
转过一处回廊,便是天兴宫正门。耶律楚走在前面。我故意拖慢两步,转过去时,正好看见律妃向他屈身下拜,及至见了他身后的我,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待看清我身上的穿戴,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的脸上带了柔弱和惶恐,低低地,卑微地跪了下去:“奴婢参见律妃娘娘。”
律妃先是一愣,既而如明白了什么,冷笑了起来:“你今日倒愿给我行跪礼了?”
我把头伏到地上:“昨日之事,还请娘娘恕奴婢无知之罪。”
“无知之罪?”她丝毫不掩饰眉眼间的轻蔑,“昨日你伶牙俐齿,出言不逊,今日倒突然知罪了?”
我噤声不语,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却有一双有力的手扶起了我,是耶律楚。他的神色又如常冷漠,向律妃道:“我素来厌恶妇人争风,玩弄手段。如今真真随侍我身旁。赤珠你与她须姐妹相称,彼此敬重,不可再有如昨日之事发生。”
他的声音不响,语气却极为严厉,是一言九鼎的沉重,叫人胆战心惊。那赤珠听了这几句话,脸色难看至极,半晌才勉强吐出一个字:“是。”她的目光像钩子一般向我脸上掠来,定在我故意凸显的鞭痕上。
宫里已满满当当地立满了仆从。我仍维持着怯意,不看众人,只低了头随耶律楚向前走。只听鼓声咚响,有仆高呼入席。耶律楚便走到主座王位,端正坐下。那赤珠走到他身侧左手第一个空位,也缓缓坐下。
我立在原处,不知该坐还是该站。耶律楚以手示意我坐到他右手边第一个空位。我看看他,又看看座位,转首再去看赤珠,现出羞急和不安之态:“怎敢与律妃娘娘并列而坐。”
耶律楚立起身来,朗声说:“内廷家宴,哪有这样多规矩,你不必推拒。”
这话满殿人都听见,一时殿内鸦雀无声。我走到他右首坐下,向他颔首谢恩:“谢大汗。”再抬头却看见萧史立在耶律楚侧后方,带着了然的神态,默默地向我微笑,一时心头涌起暖意。
他走到耶律楚面前,手执满满的酒杯,真挚道:“恭贺大汗再得佳人,请满饮此杯。”耶律楚爽朗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偷偷看那律妃,她已神色如常,却发现她的右手蜷在袖笼里,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指节突出,微微发青。
一时宴乐奏起,热闹非凡。酒过三巡,述律赤珠突然道:“这些宫廷乐曲也有些听腻味了,不若赤珠为大汗一歌以助兴。”
耶律楚转眸看她,微微点头:“也好,你的歌许久未听了。”
她今日也是着力打扮过的。只见她头梳又鬟高髻,挽成翻飞蝴蝶状,头上遍饰金簪花钿,恍然若仙。
她击掌三声,十二位舞女袅娜而来,皆黄金为耳,五色彩缠发,盘以为髻,纯练彩衣,束以为带。在舞女的舞步配合和乐师的伴奏下,述律赤珠启朱唇,发皓齿,展喉高歌。
我以为她定和大周宫廷的歌女一般,作轻柔靡丽之声,谁知全然不同。初时声音并不很大,入耳却舒畅不已,如三伏天尽饮冰泉,浑身说不出的畅快。唱了数句后,渐渐的声音扶摇直上,忽然更高一音,像一线利箭直冲云霄,顿令云破日出。正惊赞不已,谁知她的声音在那极高的音色上,还能宛转回旋,一叠一叠地节节高起,如仙人登云梯,嫦娥奔明月……陡然间声音一落,千回百转,周匝数遍,才越唱越低,声音渐次低缓消失不见……
满殿人皆陶醉,都屏息凝神,不敢稍动。少时无声,慢慢才又有一点声音漫开。这一声方出,众舞女即和声齐唱,顿时如雪化春来,百鸟争鸣,再加上那翻飞的舞袖,叫人眼睛、耳朵,都目不暇接……
我暗暗心惊。看她形貌火辣爽烈,歌声竟这般出尘清新。原来这赤珠得“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并不只是倚仗貌美啊!
众人自然拍手称好,极力赞叹,连耶律楚也神色柔和而赞许地注视着她。律妃唱完,趋前向耶律楚敬酒,他欣然接过,放在唇边。律妃转身,眸中异光一闪,笑吟吟向我道:“赤珠献丑了。听说妹妹来自大周宫廷,一定也是多才多艺。不如妹妹也歌一曲,叫这天兴宫里人也长长见识?”
众人的目光立时转到我的身上。我心下自知自己的嗓子早在宫中火灾时就熏坏了,寻常说话还不易察觉,作歌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有些羞愧地低首道:“娘娘乃上京第一美人,真真蒲柳之姿已自惭形秽,更何况奴婢拙陋,不能作歌。”
“哦?大汗向来重才,等闲女子难入眼中。他宠爱之人定不会只有姿容秀丽,妹妹可是过谦了。又或者,妹妹还在为昨日之事而气恼,不愿一歌?”她又向我笑道。
我沉默不语,心下计较。此时我若不歌,扫了宴会雅兴,失了周廷体面且不说,众人必道我是个木头美人,连耶律楚也会因被看作只重美色而懊恼,还显得我不若她落落大方,更加还可能猜疑我恼她昨日所为,不愿献艺。
我正想着,耶律楚却沉声替我解围道:“真真之舞也是倾尽人寰的,不如再作梨花舞?”
那日的梨花舞我是绝不愿再作了。况且方才舞女们也已跳过柔媚之舞。若不能压制激怒她,我日间安排岂不白费?我抬头瞥了萧史一眼,他的脸孔也微有焦急之色,突然看见他腰间佩的长剑,不觉有了主意。
我立起身来:“娘娘既如此抬爱,奴婢就献丑了。只是那梨花舞已不新鲜,不若借这位大人腰间佩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