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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眼看着对裴青越来越不利。虽有皇帝密旨在身,此刻该不该示人?他一时沉吟。
“报大汗!有一女子自称燕国公主随嫁舞姬,带公主令牌在外求见!”
一听此言,众人俱感意外。英义也面露异色向裴青眼风一带,裴青却只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传进来罢!”
不多时随从带进来一个黑纱蒙面的女子。虽未见容颜,但婀娜的身形,绰约的风姿已引来众人好奇目光。女子在帐前向四周打量一番,才走到英义座下,徐徐跪下身去:“上坐的就是……回纥可汗吗?”
英义审视着她:“你是何人?”
这女子深施一礼,抬起手,将面上黑纱轻轻拂去,登时露出一张秀丽脱俗的脸庞,然而深目挺鼻,却不是汉人:“奴婢是随燕国公主和亲的一名歌舞姬,名唤帝雉。”
“你不是汉人?”
“奴婢本是大食人,被进献给周朝皇帝,却不能见容于后宫,才被谴随嫁回纥。”
英义又看了裴青一眼。裴青颔首道:“来之前,我曾查过队伍中全部八百七十五人之名录,确有一女来自西域,名唤帝雉。”为防有异,裴青又考问了她些大周宫廷及和亲之事,俱能对答如流。
裴青这才放下心来:“你怎会只身来到回纥?”
这女子探手入腰间,取出一块金色令牌,双手奉高:“公主之令牌就如公主本人,终于到了回纥了!”说罢失声痛哭。
裴青一见这令牌已是神色恍惚,难以自持。英义亲自下座接过令牌,检视一番才道:“说罢,路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子强忍悲痛,伸手拭去美丽面容上的泪痕:“和亲大队人马十二月到达鹿儿关外。可是风雪极大,几乎寸步难行,只好改走紫蒙川。不幸出川后遇上契丹骑兵,竟将公主杀害……随行女子中稍有姿色者全部被捕往东丹。我在东丹宫中已有数月,好容易才逮到机会得以逃脱!”
英义端详这女子,微微皱眉:“东丹?耶律楚那样精明。数月之中,你怎能保管这令牌而不被发现?”
女子娇美的面容顿时现出悲忿交加的神色,语气也变得激烈:“可汗何必问我?再精明的男子总敌不过好色二字!有这两个字……我总有法子!”说罢双手捂住脸颊。她柔弱的肩膀着。不用说众人也知道她在东丹这些日子都遭受了什么。
她直哭得双目肿得如核桃一般,才抬头复言道:“公主被害前偷偷将令牌交给我,再三吩咐我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令牌带到回纥。她还说道,只要到了回纥,只要将这令牌献给可汗,就一定会有人替她报仇!”
裴青突然说话,声音冷得可怕:“你说……杀害公主之人……是契丹东丹王耶律楚?”
女子向裴青点点头:“契丹骑兵都是黑甲护身。其中一领头男子衣服上绣着一只飞鹰,就是他下令烧死了公主……太惨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东丹之王!”她咬紧牙关:“可汗!一定要将实情告诉大周,将这残害公主之人碎尸万段!”
裴青已是悲色难抑。英义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英义看了这女子几眼,若有所思,语颇踌躇:“你一个弱女子,竟能从耶律楚手中逃脱……”这女子听言,骤然起身,昂然立定,背向众人将上衣猛然扯开,露出光裸的后背。帐内众人俱大惊失色。原来这女子背上丑陋无比的新伤旧痕纵横交错,黑红一片,十分骇人,与她娇美容颜形成鲜明对照。
“这些就是数次逃跑所受的!更不用说平时的动辄打骂,还有无穷无尽的羞辱……多少姐妹寻了死!我没有自尽,是因为公主的嘱托还没有完成……这么多女子,只有我一人逃脱。因为我不是汉人,后来也学会了假意顺从,强颜欢笑,契丹人才对我稍有放松。今日到了回纥,我也算替公主完成了使命,可以去地下见她了……”
众人皆惊叹唏嘘不已,竟无人向她发难。唯英义疑色还未尽脱。
女子转过绝美的容颜直视英义。顷刻间,她脸上哀颜尽褪,玉容如罩寒霜,轩眉睁目,银牙欲碎:“可汗不用信我,因为你很快就会后悔没有听我之言。耶律楚听说回纥与大周动手不知有多快活。劫杀公主,本就为挑起回周两国争端。他已秘密准备多时,只等你们两败俱伤,便可一举出兵!”
……
这女子的突然到来打破了裴青的窘境。虽然他也并非对这女子来得如此凑巧没有丝毫疑虑,但毕竟两者目的如此一致——劝说回纥与大周联合,共同对抗契丹。裴青决定不再犹豫——“若可汗还有顾虑,我这里有周朝天子的密诏!”
情势连连生变,众酋长见裴青此刻取出周朝天子密诏,更是纷纷瞪大了眼睛……
“但这密诏,只能可汗一人见到!”
……
密室里,裴青才展开蜡封密诏。
英义默默看了,忽然读出声来:“……以淮南王景宏为人质?”
“正是!”裴青面露肃容,“为免可汗疑虑,周朝愿与回纥互换皇子为人质。淮南王的份量……可比和亲公主重得多了!”
英义沉然顿首:“既如此,我当助大周一臂之力!”声音中突然揉杂了一抹阴冷之气,“但丑话说在前头!事成之后,许我的条件必须满足,不然这景宏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裴青心中一凛,却仍平静道:“可汗尽管放心。不过毕竟事关皇子,不宜声张,只可你我知道。”
……
如此,回周之媾和终于成功,两人这才把酒言欢。
“义弟,此次夜袭假英武,确实干得漂亮!”
裴青淡然一笑:“不过是演戏罢了。若是真英武,能这么容易被杀?我又岂能全身而退?可汗才是雷厉风行……只是太狠了些!”
英义眼中掠过一道锋芒,缓缓道:“不这样,怎能尽快安定回纥国内情势?南有大周,侧有契丹。东丹距此不过十日路程,耶律楚可不是个好邻居。”
“耶律楚!”裴青咬紧了牙关。
英义突然取出方才女子给他的金色令牌,摆到裴青面前,同时双眼立即盯住他,仔细观察着裴青神情的变化。只见裴青眼中霎时如欲滴血,清秀的脸庞上一片死灰之色,虽然强自抑制着,可他的胸膛已是剧烈起伏。
“杀英武,闯牙帐,桩桩件件都是自杀之举。怪不得你肯豁命,原来果然是为了她!”英义也像陷入回忆,“我曾见过这位公主,确实美得……不像凡人……”忽然又大笑起来:“说起来,她可该是本汗的可敦啊!”
裴青紧紧撰住这令牌,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该庆幸她没有成为你的可敦。不然,千军之中取的,就该是你的人头了……”
英义边笑边点头:“好!好!如此我对你也彻底放心了!不过,本汗也听说,义弟在长安城里可是另有一位公主为妻啊!”
裴青手握令牌却没有说话,他又露出了那种与一切都毫不相干的神色,默默走到窗前。他的姿态苍凉而荒芜,像一道干涸的剪影,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叹息——
“……我唯一的妻子……已经死在紫蒙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