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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这条脉络,我一路回溯,就像是在沉积岩里钻探的地质学家。那报告说的一点没错,这一切绝非自然形成。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只有搞清楚这一切的源头,事情才能得到根本性的解决。不做深入的调查,只是一心改进飞行器的性能,不管不顾地试飞,根本毫无意义。”
“在沉积岩里,我很快就找到了下一个线索。还是一份会议纪要,就在之前的研讨会进行之后不久。会议层级很高,市政府和议会的头头脑脑都来了。讨论了很多议题,其中一项很有意思:要不要取消一年一度的‘红鲤杯’无人机挑战赛?有人认为类反弹现象的发现,已经彻底否决了通过无人机飞出井口的可能性,所以再举行这项比赛已经没有意义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不仅没有取消,反而还要大力宣传。只是加了一条规定,为了比赛公平,所有选手只能采用旋翼动力的飞行器。”
“那岂不是逆风带都过不去?”
“当然,肯定没戏。”
“那还飞什么呢?”
“总要让人有点盼头吧。”唐元点了一下桌面,一个信息球在空中缓缓展开。投影镜头隐藏得相当好,哪里也看不到刺眼的光束,毫无疑问是高级货。“看这个新闻,前一阵子刚结束的‘红鲤杯’。今年的冠军,飞行高度是8236米。”
张亮盯着信息球,球体随着他目光的移动而缓慢旋转着。8236米,是的,没错。之前,妻子曾经问过他今年冠军的飞行高度,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所以后来特意去查了新闻,记下了这个数据。不过,那以后妻子再没提起过比赛的事。白费力气。
“都是假的。”唐元嘴角扬起,“近一百年来,冠军的飞行高度从六百多米一直增加到八百多,每年都增加那么一点点。当然,偶尔退步,但大趋势是增加的。这些,都是在那次会议中就定下的事情。比赛不过是一个幌子,一管安慰剂,一包迷幻-药,一张空头支票。给人们留下一点虚幻的希望,或者,也给政府留下一点可怜的面子。”
信息球突然破裂,化为一堆碎片,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顺便一提,明年的冠军是825米。”
唐元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刚说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拆开那些尘封的旧档案,简直就像是在拆开一个个定时炸弹,把我脑子里原本的世界观和历史观轰个粉碎,连渣也不剩。你猜一下,在我们的政府部门里,具有最高权力的机构是什么?”
“市长办公室?”
“不是。”
“议会?法院?”
“再猜。”
“军委会?”
唐元还是摇摇头。张亮又接着说了几个部门,还是无一命中。
“好吧,你大概永远也想不到的——答案是户管所。在所有的公文里,一旦涉及户管所,那些政府部门就立刻显得战战兢兢、畏手畏脚起来。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市长写的呈批被户管所严厉驳回的公文。刚开始我还觉得很诧异,但我继续向前追查,发现这种现象极为普遍,甚至可以追溯到冰原大战前的神话时代。”
突然提到冰原大战,让张亮有些意外。关于神话时代的资料实在太少,在历史书里也不过寥寥几页。在传说中,那是个由诸多魔神所统治的时代。魔神们神通广大,拥有各种奇异的法术。可是他们大多凶恶残暴,动辄便大肆屠戮生灵。人们实在无法忍受暴虐的魔神,于是团结起来,与诸多魔神展开大战。据说最终一战时,突然天降大雪,原本繁茂的草原瞬间变为了冷酷的冰原。嗜热的魔神们都被冻得无法动弹,因此才被一网打尽。
神话传说多半如此,真实的历史到底如何,早已无人知晓。历史学家们多半相信冰原大战确有其事,只不过魔神之说,终归太过离奇。有人认为,所谓魔神,其实是那时候的大奴隶主,冰原大战本质上就是奴隶在压迫下奋起反抗的斗争。也有人认为魔神是北方的蛮族,所以冰原大战是一次种族战争。说法众多,没有定论。
“我被‘户管所’这个神秘机构吸引,检索了为数众多的资料,但仍然无法触及其核心。当然,其表层图景一览无余,但那根本不是它的真实面目。从其职权来看,它是负责市内居民的户籍管理工作,包括人口出生和死亡登记、户籍的迁入迁出等等,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则是负责人口跨区转移的审核,也就是‘回廊’的管理工作。但是,其地位何以如此之高,以至于让其他各部门都惟命是从呢?我完全没有头绪。”
回廊?张亮对这个词颇为敏感。
“看来你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问题的关键很可能就落在回廊上。”或许是听到了张亮下意识的低语,唐元开始说起了回廊的历史由来。“资料显示,回廊兴建于阱化1258年,至今已有260多年了。在那之前,各城区的人口是可以自由流动的,而不像现在这样只能局限在单一城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限制?那些政府公文上当然有各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但我一个都不相信。我看过的保密档案越多,就越不相信那些公开的文书了,有时候就连那些档案本身,也有诸多值得怀疑之处,不能完全信任。例如,早期一些关于户管所的秘密档案中提到,回廊的建立是为了追缉一批重要而危险的逃犯,其中还披露了逃犯们的诸多特征,后来也的确有一些逃犯在试图通过回廊时被抓捕。但另一些档案——和之前的档案隶属于不同部门——则声称抓捕逃犯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的目的是为了加强户管所的权威。那时候,户管所的地位还不像现在这么高,还与诸多其他政府机构处于权力博弈之中。但也有其他证据显示,户管所自从建立以来,就始终处于超然的地位,并不存在与其他机构争权夺利的情况。种种说辞都无从尽信,我只有暂时将其放下,再向前追查。”
“可是那之前的资料就更稀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多档案馆里存着的资料,都只能追溯到阱化1254年。在那之前,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语,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价值。在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某件大事——足以改写历史的大事,或者说,足以截断历史的大事。”
“截断历史?”
“不错。如果说历史是一条河流,那件事就像是一次截断河道的泥石流。它将原本的河道堵塞住,让其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河水漫过陌生的地域,形成新的河道,甚至连水质也随之一变。鱼虾们或许会觉察到这种改变,抑或是茫然不知,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大批死掉也不无可能。不过在河流改道的历史进程中,这些都只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有鱼虾死掉?”
“多少会有。那是个动荡的年代。”
话说到这里,一位佣人敲了敲门,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唐元点头回应,然后向张亮道歉道:“抱歉,有个朋友来看房,我稍微出去一下。你稍坐片刻。”张亮点点头,目送唐元走出房间。佣人送了一份水果拼盘上来,再次向张亮致歉,随后掩上房门离开。
看房?张亮把一片西瓜送入嘴里,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没多久,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唐元立刻与其应和起来。说了没几句,尖细的声音就直截了当地要求在房子里到处走一遍。随后,唐元便陪着来人四处逛了起来。来人自然免不了对诸多装饰评头论足,唐元则不时解释几句。过了大约十分钟,大概看得差不多了,来人突然说道:“除了这房子,蒋部长其实还有另外的事情要找你。”唐元问是什么事。来人说这里不方面细说,总之是有一笔钱想交给唐元运作。唐元问大概多少钱,来人不愿再说,只是要唐元马上随他去见蒋部长,说中午正好在潭门大酒店一起吃个饭。
很快,唐元便推门进来,一脸无奈地对张亮说道:“实在不好意思,中午有个饭局,推辞不掉,必须得去的那种。本来应该好好招待你的……”
张亮连忙摆手称不用介意。
“今天你来,应该不是单为叙旧吧?”
那是当然。“有件事想问一下你。关于安全局,你了解多少?”大学毕业后,唐元在政府部门间游走多年,想必多少知道一些。具体从事何种活动,张亮并不清楚,但他曾经听别的同学提起过,似乎并非是那种固定职位的公务员,而是更具有灵活性的工作。
唐元皱起了眉头:“怎么突然提到它?”
张亮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对于sf综合征也一并告知。唐元越听越惊讶,一副极有兴趣的样子。
“原来如此!”他用力拍了拍桌面,“我想起来了,在一些档案里确实提到过这个名词,但并没有细说。听你说来,症状倒是相当神奇啊。除了瞬间复位,没有别的副作用了吗?”
“几乎没有。”妻子每晚催着回家算不算?
“说句或许不太合适的话,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想患一次这种病试试。”
张亮笑了笑,不知道唐元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回想起来,他的性格一向比较跳脱,说出这种话倒是并不让人意外。
“不过,对于安全局,你可要小心应付。”唐元收起了嬉笑的神情,连语速也慢了下来。“说来也巧,才和你聊了户管所的事,这么快就对上了。安全局是一个很复杂的机构,从名义上讲,它隶属于市政府的警察系统,但它的人事编制和设备采购又和军委会有扯不清的关系,据说那边也在安全局挂了块牌子。最重要的是,它的工资和活动经费是从户管所的户头下去的,也就是说真正养着安全局的其实是户管所。据我所知,很多户管所不便于开展的行动都是由安全局出手料理的。怎么说呢……它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支猎枪、一头恶犬。这么说你可明白?”
“大致明白了。”
“特别是它的头头,一个叫叶子的女人,很难对付。能不打交道最好,但若真的碰上,你要特别小心。”
好,尖刀、猎枪、恶犬,小心叶子。这一趟收获不少。
谢过唐元,后者连称不用,邀请张亮有空再来。或许可以再说说sf综合征的事,唐元对此很感兴趣。“有件事或许还需要你帮忙。”张亮问是何事,但唐元说具体计划还没定下来,暂时不便相告,确定下来后会再行联系。
不知为何,近来身边的人都说有事要找自己,但又不是干脆利落地进行,快刀斩乱麻,而总是说之后再联系。古河如此,唐元也如此。乱麻已经够多了,刀快不快犹未可知,而且都是高高举起,就是不肯斩落下来。
匆匆告别,拐出深巷,这次是直奔目的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