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展南屏是康乾十四年六月十七日下午回到京城的。
彼时太阳正好,红叶睡醒一觉,用菜叶喂两只鹦鹉,教它们说话,鹦鹉肚子填饱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后她把买回来的杂书和戏本子搬出来晒,自己坐在屋里,喝着放凉的红豆沙,裁开一匹葡萄紫的绢纱,两个小丫头在阴凉地头碰头地写字。
上次请安,赵氏嘴上说“不急”,可红叶知道,丹姐儿是赵氏孔连骁嫡长女,也是伯爵府第三代第一个孩子,承载了老伯爷老夫人、赵氏家族的关爱,堪称掌上明珠。
丹姐儿和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亲,嫁妆也是伯爵府上上下下极看重的,自己得罪了二房,跟长房走得越近越好。
诺,她做不了衣裳荷包,给丹姐儿已经做好的衣服添些配饰,还是绰绰有余的。
细铁丝弯成合适的弧度,用淡紫色丝线把米粒大的葡萄色碎珠穿起来,两片油绿色绸缎裁成葡萄叶形状,红叶穿针引线,开始给“葡萄叶”锁边。至于做花瓣的绢纱,她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放进水里泡着,一部分太阳下面晒,第三部分挂在屋里,这样一来,做出来的花瓣光线、质地和颜色略有区别,组成一朵真花。
叶边修完了,红叶从三十多种深深浅浅的绿色丝线种挑出一根翠绿色的,打算绣叶子的脉络。听说最好的绣娘,光一种颜色的丝线(比如绿色)就有一百多种,令人叹为观止,红叶想着,手上钢针不经意刺落--
忽然之间,似乎有一缕阳光穿破瓦片,落到红叶身上,红叶脸庞热的发烫,茫然抬头--通过打开的窗子,她看到一个满脸风霜之色的高大男子站在院门,头发蓬乱,眼睛很亮,皮肤黑了些,藏蓝色衣裳被汗水打湿了,显得颇为狼狈。
之后的事情,红叶自己也有些后怕:她想也不想站起身,以孕妇难以想象的敏捷跨过门槛,奔下青石台阶--好在这个时候,展南屏已经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跃过院子,张开胳膊,把妻子接在怀里。
“也不小心点,不是说不动针线,看你这”展南屏胡乱说着,脸上带着敬畏,小心翼翼感受着红叶的肚子。
红叶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比如“你怎么才回来”“也不派人送个信”“我就缝个叶子”“你瘦了很多”,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啊地一声大哭起来。
展南屏哭笑不得,衣襟被打湿了,轻轻拍着她背脊,“好了,好了,要当娘的人了,跟个小孩似的,也不怕人笑话。”
话是这么说,大热天的,把热乎乎沉甸甸的大胖媳妇抱在怀里,整个人说不出的安心。
笑话?在自己家里,对着久别重逢的丈夫,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男人,有谁敢笑话?红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理直气壮,毫不顾忌地搂着丈夫腰间。
两个小丫头羞红了脸,探头探脑地,都想:红叶姐姐和姐夫真恩爱,就像戏文唱的“在天愿作比翼鸟”!
并不是所有人都恩恩爱爱、喜出望外的。
长春院扩出来的新院子“采莲院”,取“江南可采莲”之意,合了秀莲的名字,二爷孔连捷常来过夜,在二房炙手可热。
可惜,自从秀莲落了胎,医生诊断“需要调理数月”,孔连捷便没再踏足,转而住在书房,整座院子就此冷清下来。
今天日头好,秀莲坐在屋檐下面的太师椅,用一把杨妃红团扇遮着脸,舒服的快要睡着了。
听到细细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并不意外地见到一个穿着青缎镶柳黄色芽边、腰间扎着柳黄色汗巾子的丫鬟。
“拿了什么来?”秀莲带些期待。
今天午饭是酸溜白菜、煎小黄鱼、素炒蘑菇和虾油拌黄瓜,豆腐汤,并一碗白米饭,一碟红枣糕,比起以前的大鱼大肉差远了。
可秀莲正调养身体,医生叮嘱“吃些清淡的”,见这几道毫无油水的菜心里窝火,也没什么办法,嫌小黄鱼只有大拇指粗,一口没吃便赏了两个丫鬟。
这么一来,只过了一个时辰,她就又饿了,叫柳黄去小厨房拿些点心。
此刻柳黄把托盘端过来,是四块乌梅糕,两个切开的咸鸭蛋,一盅热腾腾的什锦面。“奴婢本来想要个肉末蒸蛋,可钱妈妈说,鸡蛋今天吃完了,正催人去买;奴婢便央了她,用鸡汤煮了碗面,拿了几块糕。”
秀莲便明白,柳黄给了几个钱,钱妈妈才换了好脸色。
说着,柳黄把吃食放在一张矮几,拿了筷子和调羹来,“您先吃,我去给您煮碗芝麻糊。”
什锦面有火腿有豆芽有黄瓜丝,还有新鲜芽菜,秀莲咽一口口水,“煮三碗吧,你们也吃些。”
等柳黄端着三碗撒了糖桂花的芝麻糊回来,秀莲已经把面吃完了,露出满足的神情。
“二爷可在府里?”她低声问。
柳黄小口喝芝麻糊,也压低声音:“奴婢打听了,二爷昨晚和同僚饮宴,到了深夜迟了,便没回府,今早二爷身边的人回来取二爷平常用的东西和衣裳。前天和大前天,二爷宿在书房,书房的人伺候的。”
秀莲像喝了一缸醋,酸溜溜,透着苦涩:孔连捷知道她的事吗?
若是马丽娘把事情瞒住了,孔连捷早就像平常一样过来了;若是马丽娘没有隐瞒,秀莲不敢指望他替自己出气,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主,只盼着他过来看看,给点赏赐,让府里的人知道,他孔二爷是宠着秀莲的。
直到现在,孔连捷一句话不说,一次面不露,秀莲不得不明白,这位二爷心里,恐怕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孔连捷顾忌马丽娘的身体,顾忌娴姐儿昭哥儿的体面,才不得不强忍着,秀良安慰自己。
柳黄察言观色,等她强压住烦恼,才继续说:“正屋那边,夫人母亲日日过来,盯着夫人吃药,医生诊治,迟了便住在府里;二小姐也日日侍疾,住在耳房。三少爷由夫人母亲给的素心带着,给夫人请完安,便在院子里玩耍。”
“还不是怕被噎死!”秀莲想起去年昭哥儿遇险时惊险的场面,忍不住嘲讽:“人的命,天注定,我看,哼哼,悬!”
柳黄没接话,低头收拾碗筷,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小碟黄澄澄的橘子:“刚刚出去,外院库房管事李老三的儿子托人送来,给姨娘的。”
秀莲身子一僵:李老三的儿子老实厚道,无意中见过她一面之后,就托人给她娘说亲。当时她是马丽娘身边的大丫鬟,吃食衣服赏赐在二房是第一等的,连带她娘眼孔高了,不太满意李老三的儿子,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不知这个小李养不养得起我家秀莲。”
想不到,自己跟了二爷,李老三的儿子还
秀莲无精打采地,“你和茉莉分了吧。”
柳黄答应了,用帕子包着,剥开一个橘子,清新酸涩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秀莲扭过头,忽然冷笑:“我们且等着,看她看她们乐到什么时候!等我身子利索了,二爷回来了,有他们好瞧的!”
她才十八岁,青春美貌,像一朵盛开的鲜花;马丽娘呢,足足二十六岁了,离得几步远,就能闻到身上的药味;两位姨娘也年纪大了,并不得孔连捷宠爱,秀莲信心十足。
柳黄吃了橘子,端着剩下的橘子走远,秀莲双手扶住肚子,眼角含泪:那个没出生的孩子一定要和她们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