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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石台之上,天子沉默许久,方道:“汝欲何言?”
姜望却并不顺势揭过,而是追着问道:“浮陆之人,议论者众。或曰‘此王子心怀天下,不忍朝局动荡,是故忍恨缄口’,或曰‘想是仇敌势大,不能正面相争,须以徐图’……天子以为,是谁言中?”
“你以为呢?”天子问道。声音不见喜悲。
“臣以为……”姜望恭声道:“国主于他,怜之爱之。他于国主,爱之敬之。之所以绝口不言,不过如此罢了,没有那么复杂。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长大,不想失去父爱的孩子。”
“姜青羊……”天子的声音高渺而威严:“想当然耳,是人臣本分吗?”
天子到底有没有被打动,仅从他的声音,根本无从判断。
而“想当然耳”这四个字,实在凶险。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臣查长生宫冯顾案,幸于宫中见一壁画,乃十一殿下手绘,臣甚爱之。私以为天子不能错过……宫苑照壁,画名《众生相》,画中有孤坟一座,碑文只四字,请天子观之。”
姜望此刻仍然低着头,微微躬身,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靴子,和前方金色的石阶。
当然就算他抬起头来,也不能直视天子,不知道天子到底有没有去看,在以何种手段去看。
但他能够隐隐感受得到,就在前方的金色石台上,一种伟大的力量……正在发散。
他只能察觉到那波动的边角,却已然震慑于那种浩瀚磅礴。
许久,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你此来,就只是为了跟朕讲一个故事么?”
姜望道:“陛下钦点微臣督案,微臣自是为案件真相而来。”
“你讲的故事,朕听完了……”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正被这位天下雄主的目光所注视。
虽然天子并未倾泻任何威压,甚至连一丝情绪也未掺杂,但仅仅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就足以在被注视者的心中,压成高山。
而那恢弘的、仿佛与整个宫殿共振的声音,慢慢地落了下来:“现在说说你的案子。”
姜望直脊挺身,只将眼眸微垂:“臣今日带着三起案件,来谒见天子!”
天子不置可否。
站在石台前的韩令,眼角却抽搐了一下。
居然有三件吗?
这个姜青羊,真有些恃宠而骄、不知死活了……可惜。
心中想着可惜,面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的。
而姜望已经朗声道:“第一件,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之死案。”
韩令屏住了呼吸,便听到——
“经臣监督,巡检副使林有邪亲自查验,确认冯顾是自杀无疑。其人于灵堂悬梁,未有遗言,想来……或为殉主。”
冯顾的自杀,说是为了殉主,却也算不上错。
而他对皇后的仇恨和指控,但凡对案情有深入了解的,都能知晓。已不必再明言。
只听得天子的声音道:“即是自杀殉主,随葬无弃便是。第二件呢?”
声无波澜,如云行雨坠,天理循环。
“第二件,是旧长生宫属吏公孙虞被杀案。”
姜望朗声道:“其人隐居碧梧郡,闭门读书,足不出户。早年多逞口舌,故自断其舌,如此避世而隐、与世无争,日前却为歹人所擅杀。臣请天子下令,彻查此案,以慰十一殿下在天之灵!”
天子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要提的第二件案子,是这个。
尤其姜望几乎点明了,公孙虞是为了保守秘密而割舌隐居。其人对姜无弃如此忠心,却还是在姜无弃死后,被人轻易杀死。
那位十一殿下如果在天有灵,如何能安?
沉默了片刻,才听到天子的声音道:“此事的确该有个交代。”
这句话意味着,那个直接杀死公孙虞的人,会以某种形式被揪出来。当然,不会涉及幕后更深远的地方。
这个案子,仍然停在分寸恰当的地方。
这偌大的得鹿宫里,加上姜望,此刻只有三人。
三个人都知道,还没出口的第三件案子,才是此行的重点。
所以就连从来都像雕塑一般的韩令,都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姜望。
看着这个直面大齐天子的年轻人。
而姜望洪声道:“臣要奏告的第三件案子,是十七年前一代名捕林况自杀案!”
韩令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
……
ps:“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