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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巫道祐拱手一礼:“咱们今日论的是国事,老夫也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不错!”景天子道:“朕当下罪己诏,以告天下,以警自身。”
“陛下,使不得啊!”楼约高声阻道:“圣天子乾纲独断,言为天律,行则天常,岂有错谬?若果不吉,是天不祥,岂怨帝望!?”
帝座上的天子却只是摆了摆手:“朕有罪,罪在好宏业而轻将士,罪在轻掷国力,罪在孤意而行,罪在……傲慢,不敬龙君!”
始终端坐不语的宋淮,愕然抬眼!
景天子继续道:“朕之不敬龙君,非礼数不敬,而是没有尊重祂的理想和情感,把祂数十万年的缄忍,当成了理所当然。以百年度数十万年,是以蜉蝣度沧海。烈山人皇都要尊重祂的情感,朕却以为祂可以用利益、荣辱和生死来拿捏,这实在是最大的傲慢!”
余徙是真的感到惊讶了。他今天一再地惊讶。登临绝巅这么多年,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师。几乎是看着姬凤洲成为皇帝。可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位君王——
皇帝竟然是真的在审视自己的错误,而不仅仅是虚应了事!
世上能够正视自己错误的,究竟有几人?
况且是习惯了一言定人生死而从来无人敢忤逆的九五至尊!
况且是中央第一帝国的君主!
“……朕当永览前戒,如临渊水,克己自省,常思百姓。”
景国天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陛前来,走到了闾丘文月的身前。
山河绣于龙袍,平天冠如担社稷。
他抬起手,轻轻盖在了闾丘文月所捧的两本名册上,叹息道:“朕当自警,不使沧海之憾,再有发生。”
宗正寺卿姬玉珉,悲声道:“——吾皇!”
殿中一时尽颂“吾皇!”。
待得声音平复了,皇帝又道:“闾丘文月致仕休养,允其告老。赐京南大宅,天心道藏,愿不再怀忧也。”
闾丘文月低下头:“臣——谢天恩!”
余徙一时不知是何心情。
君王下罪己诏,国相致仕——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有分量的承担了,他最初代表玉京山站出来讨论责任时,不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恐也未曾想过这种结果。
他忽然想起离开玉京山的时候,他说要抓住机会,为玉京山争取更多的道国权利。道君只对他说——“你是个修道人。”
那时候他以为道君是告诫他以修行为重。
现在想来,曾为大国国主的掌教,那句话颇有深意!
大殿之中,皇帝的声音又道:“国不可无相,副相师子瞻,德孚朕望,予继之。”
这位几乎没有存在感,一直隐在闾丘文月的光芒下、“甘为走犬”的副相,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文士,只是慢慢地走了出来,深深一拜:“臣,领旨!”
皇帝继续道:“玳山王姬景禄,朕知他本事。斗厄无主,景禄担之。”
姬景禄亦上前一拜:“臣,领旨!”
如大景丞相、八甲统帅这般职务,往前宣任还要告禀道尊,再不济也得“德孚众望”、“天下归心”。好歹让前相提一句,百官稍作推举……
怎么现在“德孚朕望”就可以了?
尤其玳山王姬景禄,不过富贵王孙,并没有真正在军事上证明过自己。八甲统帅这样的重职,你知他本事,难道就能说服大家吗?
但在君王下了罪己诏、国相都致仕的大前提下,无论玉京山还是大罗山,都说不出话来。
皇帝都如此担责了,你们还想怎样?
不要欺君太甚!
余徙脸上红光都无,巫道祐面无表情。
而皇帝又在这个时候道:“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朕以为也未尝不可。”
他正对着文武百官,抬高了声量:“他日朕履极六合,今日之败,可观圣天子坦荡于逆境。他日朕身死旗折,血染帝袍,也可以说今日之败,早见肇始!”
就此转身,离殿而去。
只有礼官悠长的声音空响:“退——朝!”
那声音绕了许多周,随着百官的退去而退去。
中央大殿一时变得如此安静。
早先的惊心动魄,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如已经过去的四十二年。
今日景国,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