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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孟府所陈说的事情,句句都像是在揭他的短。
至于什么六趾贼,什么奚孟府不能言的痛…倒是无关紧要的。
左侧王座上的武王姒骄,则一直闭目不语,早已不知神游何处。
最高阶的龙椅之上,夏天子端坐着,静静地观察着满朝文武,一如过往那么多年岁月。只看,不说。
而御座后垂下的珠帘里,陡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女声:“柳国相,你失态了!”
柳希夷脾气虽然火爆,对太后却是极尊重的,尤其此刻他其实也自知失言。对着丹陛之上拱了拱手,便退回到自己所站的位置。
此时只剩奚孟府独自站在大殿中间,穹顶明珠映照的人影,垂贴在地面,仿佛一个已经放弃挣扎的魂灵。他一时并没有说话。
关于当年与先帝相处的细节,他当然记得更多。
比如当时随行先帝的那位皇子,就是后来在境内围堵重玄褚良时被割寿刀斩碎的夏三皇子。
比如他当时其实回了一句话,说:“我特别努力。”
而夏襄帝说:“这就是最特别的能力。”
比如…那天晚上回去,他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好久。
但他现在什么也没有说。
夏太后的声音又道:“去年剑锋山的决策,是哀家和众卿一起做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最恰当的决定,拉长了时间之后,在今日变得不妥。可若是能够撑过这一劫,时间再拉长十年百年,或许又是对的。谁有洞穿未来的眼睛呢?先贤卜廉亦有远古之谬,咱们不必翻旧账了。”
她并不缺乏承认错误的勇气,可是她不能够承认错误。
因为这件“错误”的主导,乃是虞礼阳。
是虞礼阳反攻剑锋山失败,是虞礼阳被姜梦熊击退。在以众击寡的局势里,虞礼阳甚至没能护住太华!
打不过姜梦熊不是错误,但对局势的不清醒、对实力的误判,虞礼阳难辞其咎!
可是…
岷王虞礼阳是在神武十七年成就的真君,长久以来,一直被视为神武年代夏国崛起的希望——一个国家还能够有新生的真君成长起来,如何不是兴盛的证明?
他一度给了夏国人太多信心和勇气,本身亦是夏国唯二的衍道真君,是抵抗强齐的根本。
此时如何能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来怪责这撑天的柱石呢?
夏太后的声音是动听而亲切的,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都深蕴其间。多少年来,总是能给人以一种内心安定的力量。
她用这样一番话,为剑锋山的事情盖棺定论。
然后又道:“和谈自是不可能的。非是哀家不舍得社稷,先帝留下的基业,哀家替他守了三十二年,九泉之下若能相见,也并不愧对与他。但众卿家不妨想一想,那姜述是何等样人?”
“当年他就一意吞夏,不顾多方阻拦。诸国国书去了一封又一封,他一边假模假样地回复,一边进军。直到仪天观真正落成,才肯退兵。他不是被咱们谈回去的,是被咱们打回去的!”
“这一回,他先暗调曹皆,助牧国拿下离原城,促成牧景之争。而后又在星月原与景国交战,赢得天骄之争,逼得景国撤去了仪天观。一步步行至此刻,选在牧景爆发全面战争之时,挥师百万东来,他的决心,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吞天野望,早就已经彰显。”
“他要的不是一城两城,不是一府两府,他要的是我大夏二十一府膏腴之地,要的是我大夏千年历史积累。”
“我大夏不亡,想来他难以安枕!”
夏太后的声音回响在宝华宫内,给所有人以清醒的觉知,打破那尚存的割地求和的幻想。
“太后圣明!”
镇国军统帅龙礁站将出来。
这是一条昂藏大汉,生得相貌堂堂,在这宝华宫里,亦是全甲在身。
他有一种坚毅的气质,给人以不可摧毁的观感。
此时只道:“姜述狼子野心,欲壑无填。要想让他退走,只有让他知道,夏国这块硬骨头,会崩坏他的牙!”
他抬头往上,面向整个夏国的最高统治者:“臣今日披甲而来,随时可以出征!臣若战死,无须棺椁,便任马蹄踏之,血肉混于夏土!”
“好一个龙礁!”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不愧我大夏名将,未负勇名!”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奚孟府怯懦。
在许多大臣异样的目光中,奚孟府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只道:“大夏死一名将容易,三十二年前,就死了很多。可大夏建一强军何其艰难!龙将军,你若战死,马蹄踏之,一了百了。镇国军若覆,您何以教我?”
在柳希夷失言之后,奚孟府的词锋显然锐利了起来。
龙礁转面看着他,仍对他保持了相对的尊敬:“国师大人,战与不战,全凭太后一言而决。我只能说,若为战,我不惜死。我麾下十万将士,以镇国名之,敢不死在倾国之时?!”
奚孟府微微颔首,表示敬意,然后道:“我尊敬您的勇气,但您的死,未见得能够解决问题。十万镇国军战覆,更本身就是巨大的问题!”
“敢问国师大人!”奉国公周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您认为,什么能够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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