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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鲜卑人的队伍终于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当那支队伍渐渐映入眼帘时,凄怆的哭声与欣喜的歌声也被风带了过来。
那些汉人百姓像牲口一样被绳子拴作长长的一串,衣不蔽体,身上满是血痕,脸上也是这般。
他们的眼泪似乎已经哭干了,留下来的是血一样的泪水。
他们的嗓子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哭声也嘶哑得如人临死时的挣扎喘息。
鲜卑人走在这支队伍的前后,他们骑着马,唱着歌,若她只是路人,只要听一听那欣悦而又满足的歌声,即使听不懂其中的含义,也能想象出一张张朴实憨厚的脸。
——丰收了。
他们付出了辛劳与汗水,收获了这样多的粮食、牛马、生民,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忍饥挨饿,不用担心田地荒芜,他们有了这样灵巧的奴隶,足以将他们的牲口和田地照料得井井有条,他们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回家乡!同自己的妻儿老小分享这样的喜悦!
高顺一瞬间抓紧了缰绳。
“击鼓!”她高声道,“准备进军!”
长久以来,陆悬鱼有个奇怪的认知。
她一直觉得陷阵营是用来打阵地战,防御战,为骑兵争取进攻机会的。
他们也许军纪严明,但比起悍勇的西凉军,比起压迫力十足的兖州军,甚至比起夜以继日轮番攻城的冀州军而言,都缺了一点勇往直前的血性。
但此刻陷阵营一手藤牌,一手环首刀,齐发战吼,大踏步冲上前去时,她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错的离谱了!
高顺在面对中原诸侯军队时也许十分小心,会维持阵线,试探交手,谨慎进攻,但在打异族的时候,这支并州军无比直观地告诉她——什么叫大汉的军队!
那条始终在她脑子里的阵线被完全地撕去了,剩下的只有以伍为单位,并肩作战的士兵。
当鲜卑人刚刚冲上来时,先以长矛拒马,后以手戟掷向骑兵,刀手再上前一步,顷刻间劈死冲在最前排的敌人之后,让出刚好一个身位,后面的弩手已举起弩机,扳下悬刀!
论起行云流水,自然得好像并非在打仗,而不过如呼吸一般自然;但若论士气,鲜卑人
的数番冲锋,依她总该避一波锋芒,将鲜卑人的主力拉散之后再逐步歼灭,但高顺令下,人人不曾后退一步!
触白刃,冒流矢,连一眼也不曾向后望一望,凭他何等锋,何样芒,都只有折戟沉沙的下场!
天神下凡,无可抵挡。鲜卑人组织了三五次的冲锋,却一次又一次被击溃后,战局顷刻间便已定了胜负。
那些鲜卑骑兵爬上马去,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而逃,步兵则拼命地想要将牛马从辎车中解放出来,好寻一匹爬上去逃命,他们的眼睛里燃着恐惧的火光,嘴角泛着鲜红的血沫,他们歇斯底里地呼叫自己的同伴来帮忙,而同伴在好不容易帮忙解下了一匹马后,却一脚踹开他,翻身上马,逃命去了。
他们再也唱不出那样淳朴又快乐的歌谣了。
她骑马立在大纛之下,远远地望着这一幕。
当高顺从战场中返回时,他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
“辞玉将军究竟如何认出这条路?”
陆悬鱼沉默了一会儿,“我的眼力很好。”
她看到荒芜田野里的尸体,看到村口大树下的尸体,看到断壁残垣里的尸体,她似乎看得太多,以至于变得很有经验了。
“这条土路,两旁荒草中的尸体是新鲜的。”她回答道。
当她说出来时,似乎有风自荒原上刮过。
带着那些悲怆而无法安息的声音,自她耳边刮过。
“功曹已上前统计,约有五千余士庶男女,为将军所救,”高顺说道,“那些逃走的鲜卑人会将此役告知附近兵马,咱们须得尽快回返。”
“给他们解了绳索,略歇一歇,咱们便往回返吧。”
她这样温和地说完,见传令官正准备离开,又叫住了他。
“将军?”
这个女将军发了一会儿呆。
她似乎在听什么声音,但在这片荒废的田野上,除了风声,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呢?
“咱们只带百姓回去,不要带俘虏走,”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他们喜欢这里,就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似乎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