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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待到夕阳西下时,双方终于暂时中止了战斗,各自后退一步,警惕地开始构筑自己的营寨。
……这个营寨其实没啥好建的。
尽管大家现在离得很近,按说应该正经八百修一座大营,但想修大营就需要里三层外三层的栅栏,而那些栅栏又不是缁车带着的,而是每到一地,就近砍伐的。
但现在的形势很明显了,谁也没办法走远了去砍树,于是只能车上带了些什么东西,就尽量用些什么东西。
田豫心细,辎重里装了些红松木杆,这种木料既轻且硬,不易变形,现在拿来应急,无论是支帐篷,造围栏,捆鹿角,就都很方便。
士兵们分批放哨、打扫战场、挖壕沟、布拒马,待到天色将晚时,竟然也在旁边的丘陵上搭起了一片帐篷。
然后就是就近捡点干柴,加上车上所带的各种食材,再去附近的溪流处打点水,回来熬一锅热汤喝。
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有人抬着伤员,忙忙碌碌地走过;
有人扛着死去的同袍,扔进新挖出来的坑里;
有人牵着猪走过,又有人拔·出长刀,捅进了那可怜畜生的心脏里。
杀猪宰羊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寻常军中宴饮前,总有兵卒去看杀猪,看新兵笨手笨脚地追着猪跑,或者是被猪追着跑,看他们当中某个倒霉蛋被猪顶了个跟头,灰头土脸,连吃肉时都要发狠的模样,那真是一大乐事。
但在这个夕阳下,那些猪羊似乎变得乖顺无比。
他们也许是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命运,也许是被这片战场的血腥气所震慑,也许与它们根本毫无关系,只是那些兵卒挥刀时,带着不同以往的麻木与寒冷。
于是那刀就变得锋利极了。
猪肉被切成了小块,除了盐之外,没加什么其他的调味料,在汤锅里浮浮沉沉,泛出一层又一层的血沫。
有人见了便干呕着转过头去,但更多的人只是围在锅边,神情专注地等着吃。
一碗肉汤里只有两三块猪肉,再加一块麦饼,已经足够犒劳今天的辛苦。
——况且今天的辛苦是值得的哇!
当他们盘腿坐下,聊起了今天这场大战时,士兵们止不住地夸起了他们的将军。
——咱们将军真是世间无敌!她究竟是如何猜出胡儿的埋伏?如何又算到了那支冀州骑兵的?
——原本见中军不曾上前支援,我还曾偷偷地害怕过!阿兄果然高明!咱们跟着将军,是什么都不必怕的!
——只要赢下这一场,莫说胡儿那些辎重财物,就看冀州人那支兵马的豪富!要是分我一匹驽马,我牵回家去,就再也不用借村子里牛啦!
他们当中依旧有人在偷偷哭泣,一面抹泪,一面吃饭,但吃饭的速度并不慢,因此旁人也就不再过多去关注他。
有人活下来,自然也有人死,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他们做的就是这样的行当啊。
阴影里有并不引人瞩目的小兵,也在一边喝汤,一边吃麦饼,一边沉默地听着这一切。
那人存在感真是太弱了,以至于她放下空碗,起身离开时,那些仍然在努力用麦饼擦一擦碗底的士兵们都不曾注意到,那是他们的将军。
但巡营回来的高顺却注意到了陆悬鱼不同以往的模样。
“辞玉将军?”
她稍稍地愣了一下,“伯逊?”
高顺原本想向她汇报一些军情,比如后军也已扎营,虽然与前军相隔十里,但因为许多辎重在后军处,修建营寨是比前军和中军更容易些的,太史子义将军也安然无恙,接下来他们应当升帐议事,细化作战计划,将蹋顿与文丑的骑兵分出一个先后,逐个击破。
面对这样一支心思缜密、装备精良的敌军,能够见招拆招占到现在这个局面,高顺也不得不佩服她几分。
但陆悬鱼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上。
她的心思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在冀州向西,穿过黄河,穿过荥阳,穿过荒凉的京畿之地,最终到达的那个已经物是人非,但仍然令她怀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