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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目送臧洪的兵马缓缓进入一片灯火阑珊的夜色中,不发一言地听着身边之人兴奋的议论。
双方离得那样近,甚至不足数里,交战也就不需要等到很久再发生。
当臧洪的兵马冲向那些矗立在夜色中的巨型攻城器械时,敌营突然起了变故!
在这静谧的夜里,战鼓与金钲声突兀地响起,惊得城头上的众人都失了神色。
“敌军察觉了!”张邈紧张地嚷了一句,立刻又自我安慰地加了一句,“察觉又怎样,彼军开武库,取兵甲,出营结——”
张超再也听不下去了。
“兄长错了!”他厉声道,“此非焦斗,而是鼓钲齐鸣!彼军有备,苦等臧子源久矣!”
巡夜的士兵会拎个焦斗预警,士兵听过之后便匆匆起床,由军官清点人数后领着去武库处领兵器铠甲,再出营战斗,这确实是张邈所知道的正常流程——但击鼓与鸣钲都是结阵出营时给士兵的信号。
冀州军已经出营了。
马步兵混杂,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将臧洪重重围住,然后弓箭齐发。
这样厚重的夜色,这样远的距离,原本是可以将拉开弓弦的声音掩盖住,令城墙上的守军根本听不到的。
但离得那样远,张超仿佛也听到了箭矢破开空气的声音,听到了士兵惨叫的声音!
三千兵马似乎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在袁绍的大军面前如同沧海一粟。
他们将被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屠戮干净。
如果敌军中的主将是个精细又挑剔的人,他甚至可以要求清晨太阳升起时,将阵前的血迹也擦拭干净。
“臧洪背主,该杀。”
“既如此,我等——”
“但我未下令,便不许你们杀。”
火光尽处的营帐里,内着中衣,外披锦袍的许攸很舒服地靠在凭几上,慢慢地喝一碗小灶上端过来的甜汤。
士兵们虽然熬了好几宿,但他可不乐意熬夜。
……他是临时被喊起来加班的,当他被喊起来后,立刻就吩咐厨子开始为他准备夜宵。
大半夜的,他是不乐意吃油腻的,他这人的确是个精细又挑剔的人,所以夜宵要来一碟甘脆泡瓜,一碟蒸火腿肉,再来一碗甜汤,一块加了坚果的蜜饼。
这个甜汤的味道还不错,但火腿肉有些咸腻了,许攸很不喜欢,心里就盘算着,上次吃到的那碟火腿是谁家酒宴,该怎么把厨子要过来呢?
那三千士兵,还有臧洪的命运都是在这顿不太完美的夜宵中决定的。
对面的箭渐渐少了,天色也渐渐亮了,他们又有了冲杀突围的力量。
原本敌军合围不久时,臧使君是有单骑突围的机会的,身边亲随们愿意用身体替他挡住箭矢,换他突围回城。
但这个建议被臧洪拒绝了。
他是不准备独生的——这三千儿郎若有一人陷于阵中,他断然是不能独活的!
于是冀州人见他已经被围得像个铁桶,也就不忙着杀他俘他,而是就这样一层又一层的士兵将他围起来。
臧洪很诧异他们在等些什么,但当他终于明白时,这个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惧怕的大汉崩溃了。
臧洪被围,城中守军是不能不救的。张超披了甲,点起兵,准备出城时,被兄长拦下了。
“我弟此去,”张邈紧张地问,“有几成胜算?!”
他充满希冀地望着弟弟,但弟弟仍然紧抿着嘴唇,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当兄长的突然暴怒起来!
“张超!尔敢欺尔兄不成!”
他的弟弟摘了头盔,跪倒在地,用力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待这个身着铠甲,因此只能由两旁之人扶起来的弟弟重新站在张邈面前时,张邈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在火光摇动之时,有黯淡的天光落在了这座孤城里,那冷冽而肃然的颜色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既如此,”张邈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我出城去救子源。”
张超的嘴唇忽然哆嗦起来,“兄长不擅兵——”
“不错,所以我也不要这支兵马,”张邈说道,“我只要十几个老仆足矣。”
“尔兄非济世之才,又无领兵之能,当初不肯留在兖州就死,非我惜命,而是总觉民生沸腾,天下不可无我之故。
“今见刘使君仁厚,又
得辞玉那样的名将辅佐,天下复安也不过是一代之事。
“既如此,今日能为天下义士,至此史书怕也要留尔兄一笔姓名,我又有何惧?
“袁绍势大,此城又失三千兵卒,我弟当领兵退守范城,与仓亭津守军合作一处,不可意气用事!
“我为其易,弟当为其难!勉之!勉之!”
当清晨的阳光笼罩在这片经历过太多死亡的战场时,已经吃饱喝足,打扮整齐的许攸志得意满地骑在马上,等待着濮阳城第二批,第三批守军出城来援救臧洪时,视线尽头出现了一行人。
一个中年文士,骑了一匹老马,慢吞吞地正向着这片战场走来。
他身边没有许攸期待中的那些兵马,只有十几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他们衣衫也很整齐,步履也很气派,就那样跟着自己的主君,在晨曦之中,坦然地向着死亡而来。
濮阳城就是在那一天陷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