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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败仗是无法击败冀州军的, 它实在是太庞大了,如同一座高山,哪怕经历地震与山洪,巨大的岩石裹着泥土, 以毁天灭地的姿态翻滚下山, 也只不过令山顶更显料峭。
即使受到了这场突袭, 袁绍的中军营仍然是稳如磐石, 不曾动摇的, 在他身侧的中军与后军也在战场上如同磐石, 稳定住了阵线,并带领主力缓缓后撤出这片被布置了陷阱的战场。
他们的大营依旧结连在一起,远望去如同平原上起了一座城池, 无数旗帜居于其中,辎车与马匹往来频繁,又有永不知疲倦的民夫在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这架巨大的战争机器。
冀州军的兵马数量、粮草供给、兵甲精良,仍是稳稳占据优势的,甚至战败回营的士兵不需要如徐·州兵一般从地上挖雪水,掺着饼渣与泥土一起煮, 硬着头皮喝下去, 他们有的是吃喝, 可以用一顿加了油盐的汤饼来犒劳自己疲惫的身体和心灵。
他们甚至可以去降兵营里揪几个徐·州兵出来, 殴打一顿出出气, 甚至有人同军官说, 不如将那些徐·州兵的头颅都砍下来, 堆一个京观出出气。
当然这种提议被骂回去了, 因为天底下没有败的那一方堆京观的道理, 你是要显示你自己实在没本事赢回来, 所以拿降卒泄愤吗?
毕竟尽管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睡在厚实坚固的帐篷里,不必担心暴风雪和敌袭,但他们的许多同袍是确确实实地将尸骨抛洒在了涡水旁啊。
那些已经冷硬的尸体旁,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每一具尸体都会被仔细翻找,看看他们的兵器,看看他们的铠甲!
……有人传说,但不知真假,据说其中带队翻得最得劲的是蔡瑁麾下的黄忠将军。
……尽管有点丢人,但他们的确扛了不少铠甲回去。
……而且,他们的快乐是建立在袁本初的痛苦之上的。
但出乎意料,这一次主公没掀桌。
他阴沉着脸,裹在厚实的皮毛里,用凭几将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又要仆役为他多端来几架连枝灯,整个中军帐里照得亮如白昼,所有人的脸色都一览无遗。
袁绍就是这样一个个仔细查看谋士们的神情的,当然田丰已经被赶出去了,剩下没人会批评他,更没人不知死活地嘲笑他,他们都屏息凝神,低眉敛目。
因此袁绍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郭图身上。
郭图受伤了。
谁也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平时都会留在袁绍身侧,从不参与战斗的文士是怎么受伤的,他换了一身很朴素的衣服,又洗了脸,似乎想掩盖住自己受伤的事——但毕竟没掩饰住,因为他的脸上有几块擦伤,前襟也隐隐渗出血来,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凝重,就那样摇摇欲坠但又十分坚强地站着。
袁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公则先生怎么受伤了?”
郭图特别利索地就跪了,不仅跪了,而且声音悲怆,“此战不利,皆图之过也,因而见阵中有传令兵马失前蹄,在下恐长牌兵营变阵迟缓,致使损兵折将,故而不自量力,代其临阵……”
“公则性子也太急了,”辛评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尔不过一书生,岂不知刀枪无眼?”
他说完这话停了停,偷偷用眼睛去瞄主公。
主公仍然冷冷的。
于是辛评把后面那句“况且主公宽仁,必不至降罪于你”的话咽回去了。
郭图也察觉到了,忽然重重地将额头磕在了地上!
“主公!”他的声音也如泣血一般,“皆图之过也!”
主公是宽仁的,但这场败仗损兵折将万余人,总得说说究竟是谁的责任。
而且众所周知,主公是不担责的,那就必须有人将罪责承担起来,除了郭图,还有谁呢?
刘琰写信,原不是只写给他一人的,袁绍这里有四面八方从青州到徐·州到兖州到豫州许多世家的投诚信,五花八门,情真意切。
但都只是投诚信,偶尔也有一些关于朝廷或是刘备近况的琐事,但谁也没有作死地企图穿过战场,在两军交锋时偷偷给袁绍传递实时情报,只有刘琰这么做了,也只有郭图回了。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是个拙劣而可笑的陷阱了。
袁绍盯着郭图那张苍白的脸,以及他磕出血的额头,还有面颊上的伤,以及每次俯身时胸前那片更加清晰的暗红色阴影,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这个谋士忠心是有的,平时智谋也颇足,这一次不过是马失前蹄罢了,倒是田丰,听闻败了一场,还指不定怎么嘲笑他!
可恶!
想到这里,袁绍脸上的乌云更厚了一层,决定继续关着田丰,不把刘备彻底打败之前,坚决不放田丰出来。
“自然是你之过也!论罪便是将头颅悬于辕门也不为过!”袁绍冷哼了一声,“你既自知,都督军事之职务便罢了,其余罪罚且先寄下!若来日戴罪立功,再说不迟!”
一众人躬身行礼,口称主公宽仁,于是郭图不安的那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了。
但在各项军务分派完毕,众人鱼贯而出时,他忽然看到荀谌不曾告退。
郭图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起
来,但他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对方,只能内心充满了悔恨与懊恼地跟随众人,离开中军帐。
袁绍看了立在下面的年轻人一眼,感觉有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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