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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豫倒是解惑了,“有两位高士在前,在座谁敢言师?”
……吕布忽然转过头来。
……高顺轻咳了一声。
……吕布又把头转过去了。
……杨修翘起了三瓣嘴。
除了对于自己的实力没有清晰认知的温侯吕布之外,其余人都已经退出了这场教师资格竞赛,场上只留下两位选手,准确说是留下了两个名门:弘农杨氏,颍川陈氏。
两位年轻郎君不能当面pk,她情商再低也不能把大侄子喊来让他自己挑——这两户人家都不是能被挑挑拣拣的身份地位。
所以她只能开一次口。
……大家望着她。
……她挠挠耳朵。
弘农杨氏西汉自羊喜始,这位不好说是勇猛过人还是运气爆棚,一生最大功绩是跟其他几人一起斩了项羽的头,传到汉武帝时家族里有人当了司马迁的女婿,稳步转向儒士路线。东汉时自杨震始,四世太尉,德业相继,在大汉是可以同汝南袁氏相媲美的一等一的名门。
颍川陈氏则是另一种厉害,陈群祖父“文范先生”陈寔的才学有多好,她这粗人不太能理解,但就说名气,这位老先生八十四岁寿终正寝时,“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一大票名士给他披麻戴孝,何进致辞,蔡邕立碑,排场绝对是足足的了。
因此,这两家都是文学大家,道德典范,要是肯收弟子,从此之后大侄子的“教”和“举”都彻底不用她操心了。
这样看起来,很难挑选。
但如果再加上一些场外因素,弘农杨氏明显是更加分的——陈寔去世多年,活着时也只是太丘长,而尚书令杨彪不仅健在,而且健康硬朗,有人私下里说,将来若是刘玄德更进一步,也要求得老令君的助力才是啊。
她心里嘀咕半天,最后看向了陈群。
“不知长文公务繁不繁忙……”
陈群脸上忽然就有了光彩。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宫中有宴,有侍从跑来催了两次,众人纷纷起身。
但陈群就磨磨唧唧的,硬是等到杨修先上了车,才低声问她:
“杨德祖有才名于当世,辞玉将军却愿择我为陈肃之师……”
他的眼睛里是很有些期待的,似乎想问她,是不是因为看重他的学识人品,所以才做出了这个决断呢?
“我想着,长文虽然有时古板了些,但正适合管孩子,”她随口说道,“杨修不行,你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是有股淘气劲儿,万一给大郎带坏了呢!”
……于是陈群就不吭声了。
她走在前面,看背影似乎略瘦了些,但身形依旧挺拔得像一柄剑。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按说他是不该今日过来叨扰的。
但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叨扰,她的这些客人里有名满天下的,籍籍无名的,有早生华发的,总角两髦的,他们像是一盏盏灯,而她终于在一片灯火间,寻到了她的归路。
他心里总有些话想对她说。
但当他看见文远将军牵来一匹马,而她很是自然地搭了他的手,骑上马时——
那一刻,陈群忽然释然了。
雨水打在泥土里,枝条上,嫩叶间。
有花苞躲在叶下,等待雨停的间歇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世界。
这是死人的领土。
有许多坟茔,一个接一个,有些新,有些旧。有人时时修缮它们,因此依旧显得很有气势。
这也是生者的领土。
有大片农田,有农具被丢在田地里,有人在树下避雨,有老牛惬意地趴在地上,轻轻晃一晃尾巴。
有人在死者与生者领土的交界处。
那里搭了个棚子,干草盖得很厚实,下面还搭了一层油布,遮风避雨,因此住在里面的人可以在雨天里捧着一卷书,咬着一支笔,坐在门口,思考老师给他留的作业该怎么写。
他不是一个顶顶聪明的孩子,这道题目的确是难住了他。
……要不,那个,要不,要不就拿杨德祖先生的笔记来看一看?
陈家大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试着自己写,写完了给老师送去,然后再看看德祖先生的见解。
……这样就不算作弊了!
他下定了决心,也不管思虑周不周详,一口气写满了一张纸后,才放下笔,抬起头来。
雨后的清风与阳光一同洒了进来。
他看到在大父的坟旁,新种下的小胡桃树正在风里摇晃着枝条。
他看到在父亲的坟前,有狸子似乎想要偷吃供品里的那盘鱼脍,见他站起身,立刻警觉地跑开了。
他在祖父与父亲的坟茔前舒展了一下身体,骨骼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辞玉姑母说,他还会长高的,人都是这样,一代一代,长得比他的父亲还高,比他的大父还高。
在下一个春天,下下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