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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否认,这个年轻的海盗船长是我见过的最坦诚的人之一,他的感情无私而细腻,让人既怜悯又敬重。
我终于还是没有死,一阵幸运的巨浪摇荡了船体,把石弹的落点摇到了我的左侧。它擦着我的裤角落到甲板上,把厚实的山毛榉甲板砸裂了一大块。直到那石弹滚到船舷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我才意识到我还活着。这时候我感到背后凉凉,一颗豆大的冷汗贴着我的脊梁慢慢地滑落,仿佛冰冷的刀刃割开我的肌肤。双膝酸软无力,几乎不能支撑双腿的重量,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大海是自由的,你可以驾御着海风任意漂流,随便哪个方向都可以。大海的壮丽是雄伟的,但也是孩子气的,没有人知道它想干什么。但江河不同……”德克说着出人意料的深沉话语,让我觉得这个海盗并非是个仅仅知道挥舞铁棍狂野战斗的男子汉,也是一个有头脑的思考者。
年轻的海盗船长此刻声音轻柔,腼腆得有些可爱。他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向我道歉说:“对不起,这些无聊的事一定让你烦闷了。”
当黄金玫瑰号上的了望手用“祝大家胃口好”的旗语回应了对方的问讯之后,第一波弩炮和投石的攻击随即降临到温斯顿人的头顶。这些致命的远程武器落到他们的甲板上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完全做好迎战的准备。当笨拙的温斯顿水军终于稳住了自己的阵脚,开始用远程武器向我们还击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几条战舰先后丧失了战斗力,残破的舰体缓慢地在水中游荡,阻碍了后续舰支前进和闪避的路线。
尽管从没有遇到过海盗,但骷髅旗帜所代表的含义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大概也都在童年的传奇故事中听说过这种旗帜的象征意义吧,只是没有想到过会在距离海洋足有十天顺风船程的时候与这些可怕的敌人“偶然”地相遇。温斯顿人的战舰上发出惊惶的号角声,一队队慌张的士兵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盔甲武器一边拥上甲板,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这群远远超出了捕猎范围的水上猎手们。
船长的好意激发了我身为一个军人的骄傲。我稳住了心神,竭力控制着双腿不再因为刚才的危险颤抖,拔剑回答:“我是个战士,船长,我能够战斗,不需要照顾。”
刚才的恐惧感被我的骄傲和责任感击退。我小心闪避着漫天飞舞着的那些要命的家伙,和海盗们一起把弩炮架到合适的位置上去,调整着它们的角度。这是我们的战争,眼前这些粗犷豪放的海上健儿们是被我们强拉入这场战争的。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为了这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牺牲而什么也不做,起码,在他们为了我们而英勇战斗的时候,我可以站在他们身边。
“船长,前方发来信号,发现大量运输船,做好战斗准备。”
“这就是凯尔茜的故乡啊……”粗壮的船长此刻正站在我的身旁,专注地观察着两岸的景色,似乎两只眼睛都不太够用。
我们在德兰麦亚的水域内航行。在我周围,是整整二十条各式各样的海盗船。这支混合编队的统帅正站在旗舰“黄金玫瑰号”的船头,随着船身的摇晃感受着熟悉的故乡水流。
“你错了,杰夫,河流有河流的壮观。”第一次在内河中航行的海上男儿对我说,他似乎比我们这些见惯了河流的人更了解它们。
就这样,海盗们获得了进入内河航线后的第一场大规模胜利,他们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击沉温斯顿舰船十七艘,俘虏七艘。应该说,正是这场胜利拉开了达沃城争夺战的序幕,尽管此刻的战场距达沃城千里之遥,对于那些并不了解这场战斗真正含义的人来说,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呢,船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他说得有趣,插嘴问道。
为了确保战斗力,凯尔茜剔除了过于巨大、不利于在河流中作战的船只,同时卸下了船上在内河作战中用不着的一些装备。她是这支舰队中唯一了解这条河的人,这条河是她的家,让她感觉亲切。如果说海中的凯尔茜是一只年轻的海豚,美丽而勇敢;那么晨曦河中的凯尔茜就如同一条成年的水蛇,老练而狡猾。
“明白了,战斗人员拿起武器上甲板,做好战斗准备。桨手全部就位。”海盗船长立刻摆脱了刚才的疲惫和忧伤,果断迅速地下达着命令,仿佛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整条船立刻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正在我们谈论着这个让人感动却不怎么愉快的话题时,桅杆上了望手的呼喊声传来:
“女海盗船长或许以前有过,但从来也不多。岛上的老海盗们很关照她,这让我有些不服气。你要知道,在凯尔茜之前,我是年轻海盗中最出色的,也是最争强好胜的。”
“凯尔茜,对不起啦,我又抢先了一步。果然我才是彗星海最好的船长啊!”与黄金玫瑰号擦肩而过时,德克用这样挑衅的呼叫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兄弟们加把劲,可不要让那个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小丫头比下去了!”
“小丫头,靠岸后记得向最出色的海盗船长献花致敬……”
“对不起啦,那也是我的!”暴风雨号凭借着灵巧的转向能力和速度超过了黄金玫瑰号,撞向前方那排战舰中最大的一条,同时也替紧跟在后面的黄金玫瑰号吸引住了三条排成横列的战舰的远程攻击。
“我?”他憨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个像大海一样随心所欲自由飘荡的人,该笑的时候就笑,该睡的时候就睡,该挥棍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该命丧黄泉的时候也绝不畏惧。我以前是这样的人,直到我遇见了凯尔茜……”
“属于自己的幸福……么?”德克略带苦涩和自嘲地说,“或许吧……”
“杰夫,到船舱去!”暴风德克看到了我的险状,他焦急地冲我大喊,“我没有办法照顾你。”
显然,他的掩饰是成功的,很快黄金玫瑰号上就传来凯尔茜清脆羞恼的声音:“德克,你说什么!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又把我的猎物抢走了,居然还说我没有……没有……看等靠了岸我怎么收拾你。注意……”她命令道,“左满舵,航向西北,目标战舰,全速撞击!”
“我的棍子扫过她的肩膀。那一刹那我知道自己干了蠢事。是她饶了我的命,我却打伤了她,看着她受伤痛苦的样子我几乎要自杀。她原谅了我,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她是个那么善良的女孩,美丽、勇敢、坚强、开朗,走到哪里都是笑声一片。我被她深深吸引了。从那之后,她成了我存在的意义。她是我的海,而我只是一条河。我知道,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心总是要流向她的。”
无论什么时候,暴风雨号始终紧紧跟随在凯尔茜的黄金玫瑰号之后,暴风德克用他的实际行动表现着对红巾女海盗的忠诚和眷恋。每当黄金玫瑰号面对数量众多的敌舰时,暴风雨号总是出现在外侧,替凯尔茜挡住大部分远程攻击;而当黄金玫瑰号向某一只敌舰发起冲锋时,暴风雨号总是抢在前面插入敌阵,为玫瑰花与金币交织的骷髅旗开辟道路。
看见我的表现,德克说了句“小心你自己!”转身投入到战场的指挥中,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我的话他能够理解,就如同我能够理解他的好意一样。
“我保证。”我替我的精灵朋友严肃地回答,“除非红焰死,否则凯尔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且……”我真诚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希望你也能够找到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进入德兰麦亚境内,普瓦洛和埃里奥特就上岸沿陆路与弗莱德联系,而我则和红焰一起随舰队行进。为了给多日未见的情侣留出尽可能多的单独相处时间,我识趣地离开了旗舰,栖身在暴风德克的“暴风雨”号上。
“我经常在她面前挑起麻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以为是她夺去了我的荣誉,让我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被吸引了吧。”
“凯尔茜?”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但让我意外的是眼前这个人居然能够毫不避讳地告诉我这些。
温斯顿水军在海盗们老练圆熟的进攻中溃不成军,他们的抵抗青涩拙劣,与他们在陆地上赢得的善战之名很不相称。没过多久,已经有近十艘战舰和几艘笨重的运输船相继沉没,还有几艘船只完全失去了战斗和行驶的能力,成为海盗们在内河中劫掠的第一批战利品,剩余的船只见势不妙,拨转船头开始逃窜。斗志高昂的海盗们追赶了好久才停住了脚步,在那之前,他们又为自己赢得了值得骄傲的战绩和足够丰厚的战利品。
“你的朋友会很好地照顾她,对么?”暴风德克说。与其说他在问我,倒不如说他在说服他自己。
“在我还是个水手的时候,我的水手长——一个几乎踏足过每一个水域的老人告诉我,每个人都可以用水来形容,有的人是平静的湖泊,有的人是清秀的溪流,有的人是执着的河流,有的人是自由的海洋……”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把这些说给你听,我也很奇怪,这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可能因为你认识凯尔茜比我早吧,和一个比我更熟悉凯尔茜的人说话让我高兴……”
我们遇上的是温斯顿人的一支运输船队,其中包括二十条运输船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护航战舰。自从占领了德兰麦亚的军事港口之后,他们大概从来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水上抵抗力量,因此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舰只的编队非常松散,看到我们的接近也没有多作防备。大概是把我们当作某个大商会的运输船队了,最前方一艘温斯顿战舰打旗语示意我们停船接受检查。
“比不上大海的宽广辽阔。”我说,“虽然很漂亮,但并不壮观。”
海盗们凭借着舰只的轻快和驾驶技巧的熟练迅速地占据了上风。一只只飘扬着骷髅旗帜的船只凭借敌人远不能及的灵巧在战场上来回穿行。海盗们或许在大局上没有统一的战略部署,但他们相互之间有许多阴险的战术配合,比如:一条海盗船的桅杆似乎受了损坏,风帆无法全部张开,只能慢吞吞地逃离战场,一只温斯顿战舰在后面紧追不舍,在它快要追上这个似乎是注定无法逃脱沉没厄运的对手时,另外一条海盗船忽然从侧面斜插过来,包着铁皮的撞角和船头深深插入战舰了右侧,几乎把整条战舰撞翻。就在温斯顿人准备迎接残酷的登舰战时,原本被他们死命追逐着的弱小对手转过一个大弧,露出了凶残的真实面目,以他们意想不到速度撞向另一侧。那条巨大的战舰就好象身中两刀的巨人,挣扎着、摇晃着,最后终于沉入水底,船上的大部分士兵随着战舰一起沉没,之前跳上海盗船作战的一小部分要么被凶悍的海盗们杀死,要么成了俘虏。
像这样三两条船的小配合层出不穷,让不擅水战的温斯顿人疲于奔命。尽管他们的舰只巨大,相比之下士卒的数量也比较多,但在草原上长大的陆上勇士们根本无法应对骷髅旗男儿的灵活进攻,他们中的大多数连自己的武器都没有使用就丧失了生命,这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意味着一种耻辱。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战舰在水中作战,横飞的巨石的箭弩为战斗增添了许多偶然因素。慌乱中,一枚石弹被抛向暴风雨号的甲板。我眼看着它一点点地飞来,由远而近,有小变大,甚至能看清楚它丑陋而带着巨大杀伤力的棱角。在我看来,它几乎就是瞄准了我飞来的,可奇怪的是,这一刻我不能移动我的身躯。一种恐怖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双腿,让我不能移动,不能说话,甚至连喊叫也无法发出。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场上感受到这种无可抵御的恐惧了,这和面对着千军万马、面对着闪亮的刀剑不同,你无法预测你的敌人会从什么方向发起攻击,即便是一个懦夫漫无目的一次仓皇的射击也有可能要了最强大的战士的命,无论你有多大的本领,在这场无法相互接触的战斗中都没有任何作用。
“凯尔茜不知道我对她的感觉,她对我如同兄弟,我也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最近的距离了。但我宁愿这样。”说到这里,德克看了看我,觉得有些害羞,继而摇了摇头说。
“我挑起了一次决斗,她应战了。她很勇敢,也很厉害,几乎比我还要厉害,让我承认这一点很难。在我们最后一个回合时,她以拼命的姿态和我对攻,她的剑指向我的胸口,明明我已经躲闪不开,她应该赢了,可她突然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海盗们升起了自己的旗帜。形式各异的骷髅旗帜第一次如此整齐的飘扬在晨曦河上空,海盗们狂笑着摆开阵势,像鲨鱼一样扑向眼前的大群猎物。
“江河有它的目标,它们可以撕裂大地,撞碎山谷,但它们绝不会改变他们的目标。江河的壮丽更让人尊敬,它们坚韧不屈,宁愿干涸也要扑向大海。这是它们的愿望,他们能够坚守着这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