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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是真正的勇士。”弗莱德赞叹着,丝毫也不掩饰对敌手的钦羡,“这样的军队是任何一个将领都梦寐以求的,能够打造这样一支军队的人,和历史上任何一个创造历史的伟大领袖相比都不逊色。”
战马,他们是骑手最忠诚的朋友,最可靠的战友,就像他们的双腿一样,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们从来就不是骑士口中的食物。可是现在,那些将战马看作自己第二条生命的马背上的勇士们,不得不强忍着悲痛吞食朋友的肢体。我想,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责怪他们的软弱,即便是身为对手的我们也不能。
“全军撤退,目标,王都辰光城……”
我们为他的康复高兴万分,这场战斗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如果再失去这样一个情谊深厚的战友,我不知道将要如何面对。
弗莱德的目光望向窗外,从这里,我们可以看见达沃城中央城堡尖细的塔顶。正在那里的,是弗莱德一生注定的宿命的敌手。现在,他有机会在这里获胜,这或许是他今生唯一的一次战胜他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将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不可能!”我失态地大叫。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没有任何防备。
我同意这样的说法。我觉得德克的灵魂已经不需要再到什么让他幸福的地方去了,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可我们必须放弃这一切。
“米……米……米莉娅小姐,您走路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不发出一点声响?”达克拉的脸瞬间就白了。
“对,这不可能。我们已经控制了整条北部战线,不可能有第二支温斯顿军队渡过晨曦河,直到王都城下还不被我们知晓。”罗迪克也惊讶地叫出声来。所有参加会议的军官和都点头附和,赞成他的说法。
梅里尔骑士带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当我被弗莱德的侍从带到会议室时,空气中的气氛十分凝重。一个身穿便服、筋疲力尽的使者瘫坐在一边。虽然他的衣着不整,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嘴边却蓄着时髦的八字胡须,胡须的两端微微向上翘起,就像是两道长错了地方的眉毛。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正不顾体面地大口喝着杯中的热牛奶。
紧随这赤|裸裸的阴谋而来的,是克里特大军直指辰光城。梅里尔等人授命求援的时候,克里特人的军旗距离王都只有不到五天的路程。王都迫在眉睫,德兰麦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好过些,我希望这是真的。
“重要的并不是死者的灵魂真正去了哪里,而是生者以为他们去了哪里,不是么?如果这种想法让他们觉得好过些,那么这就是真的吧。”
我认为弗莱德的说法并非是空穴来风,路易斯王子不是个轻易用无辜者的生命增添自己武勋的人,这一点,达沃城的百姓们可以作证。在城市陷落之后,市民们并不像我们预料的那样欢迎我们的到来,反而似乎对异国的统治者表示出了极大的惋惜。即便是在城市粮食供给紧张的时候,路易斯王子也没有抛弃受到战争牵累的平民,规定每个市民可以得到士兵粮食配给的三分之二,并且在战斗中始终没有将平民拖入战场。和我们曾经听说过的温斯顿占领军的残酷统治完全不同,王子对占领城市的人民始终保持着仁慈友好的态度,以怀柔的方式为自己赢得了人望。在城市被攻陷,胜负已成定局时,甚至有些达沃城的市民阻止我们杀害这些友好的占领军。
不过,弗莱德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在这场战斗中出现。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城堡中没有足够守军支撑那么长时间的粮食。
“这位是梅里尔骑士,陛下的使者。”人到齐之后,弗莱德首先向我们介绍了一下这陌生的使者,“梅里尔先生给我们带来了一条紧急的消息……”
“这可不是对救了自己姓命的人应有的感恩态度啊。”雷利友好而刻薄地回答。
葬礼之后,海盗们离开了。他们已经完成了约定的任务,并从我们这里得到了应得的报偿。我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歉意,这群自由的海上之民被我们拖入了一场战争之中,他们有的人将生命留在了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他们原本应该在海与天交接的蓝色地平线上自由地翱翔,像海风一样穿越浪潮。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可惜,这只是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想象而已。不久,我愿望就被一名使者的来访击碎了。
“她给我上药的时候,我觉得她是把一柄刀子插|进我的伤口里,然后使劲地转动,如果不是我昏过去的是时候……恩?你们怎么都低着头不说话?难道……”
这时候再找特使阁下理论就已经迟了。特使居住的公馆人去楼空,只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致德兰麦亚国王米盖拉一世的措辞微妙的信笺。信中说,鉴于德兰麦亚王国“无力抵御”温斯顿帝国入侵,出于“自保”目的,克里特王国将遗憾地不得不采取“主动防卫姿态”,在德兰麦亚境内制造“战略弹性缓冲区”,如遇抵抗,则认为德兰麦亚王国与温斯顿帝国已经达成“战略默契”,为“共同谋求克里特领土”的“侵略国家”,对此,克里特王国唯有对之进行“正义的宣战”。
等待并不是这几天我们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两天前,我们举行了德克的葬礼。按照海盗的传统,他的尸体被放在一支堆满干柴的木排上,被推入江中。凯尔茜亲手点燃了木排,作为对朋友最后的告别。按照海盗的传说,在最深的大海深处,有一个神秘的岛屿,那是所有民灵魂的归宿,死者将在那里得到永恒的幸福。这个葬礼可以帮助死者的灵魂去到那里。
对于这些,我们只能用钱财来补偿他们,但有的东西却是钱财无法补偿的。
三十天以前,就在我们正对达沃城的补给线进行骚扰时,克里特王国使臣温伯利侯爵抵达王都。他表示,德兰麦亚为帮助克里特王国,在抵御温斯顿帝国反侵略战争中作出了极大牺牲。克里特国王拉瑟斯五世为表示对德兰麦亚国王的友谊,特支援德兰麦亚大批粮食、兵器、铠甲等战略物资,以示谢意。
为了诱使敌人投降,我们使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让士兵在城堡不远处大肆吃喝、将美酒和粮食泼洒到地上、让炊烟顺着风向飘向城堡方向……那些士兵们明明已经饿得连走路都在摇晃,却根本不把我们的伎俩放在眼里。任何人都知道这种坚持是没有意义的,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可是,起码在现在,在这个时候,他们仍然是一支不可征服的力量。
这时候,他的眼神很寂寞。
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让人敬重的敌人。除了等待他们完全失去战斗力,我们别无他法。
说老实话,我觉得路易斯王子的做法不像是一个军人,倒像是个满怀浪漫主义色彩的慈悲的幻想家。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拖着近千士兵的生命一起堕入深渊。如果说真的是那些士兵为了统帅的荣誉宁愿死守到底,我也并不感到奇怪,与他们交战的经历告诉我,那些像崇拜神一样崇拜着自己统帅的军人完全干得出这种事。
“……千万不要受伤,就算是死了也被受伤啊。如果不小心受了伤,也不要让米莉娅给你治疗。她的药水比刀子还要锋利,我几乎是当场死在她手里的……”达克拉的气色很好,起码他还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精力。
安静的夜晚,守军的咀嚼声清晰可闻,夹杂在其中的是微微的啜泣声。一个衣甲已经不再鲜亮的骑士忽然丢下手中的食物,靠在城墙上大声地痛哭。
“你错了,我的朋友。你看看那些站岗的士兵,他们有丝毫不情愿的样子么?我倒是认为……”弗莱德叹息着说,“不愿让统帅的威名受到投降玷辱的,正是这些不屈的部下呢……”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却很难说得出口:只需要再过一两天,眼前的胜利就唾手可得,我们将会创下大陆各国将领梦寐以求的功业,让自己的名字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算是这样,我跑得也比你快!”他对自己的伤口丝毫不以为意,用可能会出现的轻微残疾和身材矮小的雷利开着玩笑。
“真是不愿意用这种方法战胜他。”弗莱德望着城堡,语气中透出难以言明的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率领相同的军队和他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作战,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我都会欣然领受最后的结果。可是,这是战争,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这是在谋杀他的士兵!”红焰的心情也有些烦躁,“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王都辰光城被围困了!”
“达克拉先生,您换药的时间到了,而且您现在还不应该下床走动。”米莉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我们相视一笑。我很高兴在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之后,我还笑得出来。我觉得如果还笑得出来,我们的生命就还有些值得赞美的地方,尤其是当我们因为朋友的无恙而轻松微笑的时候……
“的确不可能,先生们。”弗莱德打断了我们,“围困王都的,是克里特人的军队。”
“我说得是实话,我简直都要怀疑她的药是在巫婆的炉子上用蝙蝠的翅膀和蜘蛛网炼制的……”
真希望一切都如此结束,让我们用一场不必再有伤亡的胜利来结束这场战斗,也结束这场战争。我们可以用温斯顿的皇储来换回我们失去的土地,同时换取短暂的和平,直到某日某个伟大君主忽然头脑发热,再次发动一场愚蠢而没有意义的战争,那就不是现在的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不是么?我可以顺利地从军官的位置上退役,带着一笔或许不怎么丰厚的津贴和几枚什么也代表不了的勋章,回去作我的酒馆老板。而弗莱德,他已经站在了足够高的位置上,起码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实现他对朋友的诺言了。
对于这场蓄谋已久的攻击,德兰麦亚显然缺乏准备,而且长年与温斯顿帝国的战争将已经为数不多的德兰麦亚精锐几乎全部抽调到了晨曦河沿线,加上王都辰光城原本就比较靠近克里特城,当德兰麦亚的统治者们还在热切期待着克里特国王的礼物时,他们忽然发现这份毫无信誉可言的战争礼物已经送到了自己眼皮底下。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可我们都听清楚了,那是他的决定,是他必须下达的唯一的命令:
而这一切,已经过去三天了,即便是马骨头也无法让守军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城墙后面原本长着几株高大的乔木,原本发黄的树叶还可以在这秋日的凉风中飘摇几日,可是忽然一夜之间它们就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几丛光秃秃的枝桠,这大概就是守军尚能支撑的原因吧。可即便如此,这座城堡依旧平静,就如同第一天一样。城墙和塔楼上的士兵依旧挺拔地站在那里,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营养不良让他们消瘦虚弱,可他们的表情告诉我,只要有需要,他们随时都能拿起武器战斗,成为任何人都不愿遇见的对手。
事实上,在我们的围困中,三天前城堡中仅存的余粮就已经吃完,之所以我们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天晚上我们听见了城堡中传来战马最后的哀鸣声。那晚我亲眼看到围墙两侧箭塔的守军升起篝火,将一块半生不熟的马肉相互传递着,每个人只把它在嘴边轻轻撕咬一口,然后传递给下一个。
六天来,我们没有对敌人进行攻击,只是将下山的所有通道统统封死,开始了真正的围困。粮仓在我们手中,码头也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温斯顿人事实上身处绝境,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最早在十天后才能到达的补给舰队,而在已经断粮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军队可以再坚持十天那么久。
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简直都不是人!”我气馁地抱怨说。
在达沃城市中心的高地上,是高耸的中央城堡,城堡四周是正方形的防护围墙,中间是一座大约有十几层高的尖锥形建筑。只有一条螺旋形道路能够通往城堡大门,而这条道路最宽的地方也只能并排行驶三辆轻马车,不可能展开大规模的战斗。这是城市行政和军事管理的中心,也是这城市最后一道坚强防线。在两百年前的一场争夺王权的内战中,这座城市的所有者,顽强的城守拉希德伯爵,正是在这道防线后依靠地利以一千兵马力拒近万叛军长达二十天之久,最后坚守到了援军的到来,里应外合反败为胜。
凯尔茜将她的船交给了钩子和铁锚,她希望在战争结束前能够一直陪伴在红焰身边。尽管红焰强烈反对,但根本说服不了她。
“恩,那个女人,有可能。说不定明天你的伤口会长出鳞片,然后变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怪兽。”普瓦洛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背后奚落僧侣的机会。甚至连曾经亲身体会过米莉娅自制药水可怕之处的弗莱德也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当晚,近万克里特大军在暮色中强渡在千余名内应的帮助下轻易攻取南塔列斯城,当晚同时遇袭的还包括德兰麦亚于两国边界的七座城池。由于自战争开始以来,两国始终保持着友好关系,并且不久前国内还在宣扬两国友好的论调,许多守军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遇袭。克里特人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就完全控制了两国疆界,并一路势如破竹,向德兰麦亚的内陆腹地高歌猛进。
唯一让人愉快的消息来自达克拉。在昨天中午的会议中,他拄着拐杖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后背上最重的那道箭伤恢复得很好,只是左腿的箭伤伤到了腓骨,可能今后会有轻微的跛足。
我用这个传说的真实性询问普瓦洛,普瓦洛意味深长地回答说:
“那是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和在别人的闲谈中观察药物的疗效。比如这次,达克拉先生,我认为上次药物的剂量太小,药效还不够明显……”
十天后,一支由大量车马及一千余名押运士兵组成的克里特运输队到达两国交界处的南塔列斯城,受到城主劳特森伯爵的欢迎。友好的伯爵并不知道,他迎接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