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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弗莱德多做解释,即便是像我这样愚笨的人也能看出这两个国家的统治者在干什么。阴谋,又是一桩在殿堂中酝酿出的卑劣阴谋,这场三年前的一出小丑剧般的宫廷滑稽戏引发的战争原本就是两大强过分食德兰麦亚的诡计。当现在这场战争的起因已经被人们逐渐淡忘,酝酿这场战争的阴险家们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毫不遮掩地表露出自己贪婪的欲望。
对着这片景象,就连弗莱德也有几分茫然: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又要向哪里去呢?严格地来讲,我们大概已经可以真正算得上是弑君的“叛逆”了吧。很奇妙,不是么?我们为了复仇和自己的荣誉回到这里,却坐实了米拉泽强加在我们头上的罪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否真的赢得了这场战斗呢?
而我们真的拒绝了他。
“对不起,休恩。我们有无法抗拒的理由……”弗莱德理亏地辩解着。休恩曾经那么不计代价地试图拯救我们的生命,对于这样无私的帮助,你只能接受,因为倘若你拒绝了,那就是对这份友情的侮辱。
这或许是曾经有过的最简朴的加冕礼。
冥冥中,我们似乎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王者的玉座旁。
无论我们愿不愿承认,米拉泽的突然死去结束了一段英雄血脉的传承,并且在一瞬间抽空了德兰麦亚人精神上的脊梁,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依凭,无所支撑。
米莉娅忽然站起身,在弗莱德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而后侍立在他身侧。她此时已不代表她本人,而是作为至高神在我们身边的使者,无声地支持着新王者的诞生。
现在,辰光城的大门对我们洞开着,这座城市刚刚失去了它的主人。在飘摇的风雪中,这座有着光荣历史的美丽城市脆弱得就像是一块单薄的水晶,甚至连光线都可以轻易地穿透它。
一时间,我已无法自持,缓缓地抽出我的佩剑,用它支撑着我的身体,单膝跪地,深深地弯下了我的腰。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征服了我,不仅仅用他的友爱征服了我的感情,更用他的伟大征服了我的心。这一瞬间,我似乎有了一个骑士的自觉,刻骨地感觉到我的心有了归属,我的忠诚有了它可以永世追随的方向。
弗莱德放下手臂,眼含热泪地站在哪里,让人感觉既亲切又威武,既慈悲又雄伟,恍若一个天降的神人,在人间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如果我们必须要死,那我宁愿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死在战场上,为了一个足以让我付出生命的理由,为了守护我们的土地和人民!”
普瓦洛站在米莉娅对面,用他带着神迹的左手拿起王冠,递给米莉娅,再由米莉娅将它放于弗莱德手中。
“但是因为他犯下的罪行,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弗莱德示意一个士兵去叫门,可是没有人回答。这座高大建筑的门窗紧闭着,犹如一个巨大的墓穴。
“最严重的问题,弗莱德,是没有人领导这个国家。你已经看见都城的情景了,民心涣散,士兵无以为战。而在其他的城市,我保证,情况比这更糟糕。米拉泽死了,这国家已经成了无主的土地。并非没有人想反抗,可是他们不知道听从谁,也不知道谁可以帮助他们……”
或许当温斯顿人或者克里特人来攻城的时候,可以把大块的黄金像砖石那样砸在敌人的头上,这是我现在能想到最大的用途。
那我们呢?又会怎么样呢?
“干吧,弗莱德!”达克拉的声音总是那么响亮,让人觉得振奋。
“弗莱德,我是德兰麦亚人,我不想看着我们的土地变成外族的附庸。我需要帮助,不仅仅是我,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还有血性有勇气的人都需要帮助,而能够帮助我们的人,只有你!”
让人悲伤的是,德多坦和兰森里尔的生命则永远止步于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前的一刻,而麦肯斯卡尔成了这片土地的领导者。为了纪念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麦肯斯卡尔将他们的名字首字母嵌在了这个新生国家的名字中,并将自己的字母放在最后,以示对战友的崇敬。于是一个崭新的国家诞生了,那就是德兰麦亚,永不忘却战友的疆土。
我厌恶坐在权利顶峰的统治者,他们贪婪愚蠢,把自己的士兵、自己的人民看作荒草一般,藐视他们、践踏他们,无视他们的生命和尊严。即便米盖拉一世陛下并非是我所想象的那种残暴的君主,可他的无能也已经得到了战争的证实。我曾经以为这个国家如果没有贵族没有王权会更好更幸福。无论如何,我无法把我的友人与那样一种形象联系起来。
尽管我们曾戏称弗莱德为“国王”,尽管他拥有成为一个好国王的一切品质,尽管这是他的梦想、他向朋友许下的终生诺言,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把他放在一个国王的位置上去想象。
但在这个加冕礼上诞生的,却是无数伟大君王中最伟大的那一个。
“……那是我的朋友,那是正站在我面前的你们……”
弗莱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显然,这个不明就里的可怜人把弗莱德的造访看成了清洗米拉泽残余势力的举动。这不能责怪他,无论是从史书上还是从文学作品中,人们都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权力的更迭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出现的。而且,就在大约一个月之前,这个结论已经伴随着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了。
“如果他愿意,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一个优秀的将领,十全十美的社会活动家,最好的演说家……他的才智、他的胆魄、他的见识无一不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那一类,这些才能无论哪一个人拥有其中一项,都会成为一个受人瞩目的人。”
尽管这段历史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尽管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已经沦落为与别国贵族没有什么不同的堕落者,可这一段历史永远铭刻在这片每一块泥土都染满鲜血的土地上,成为让德兰麦亚人骄傲的精神支柱。
王冠落下,穿过一层黑色的秀发,放在了一张英武不凡的面孔的上方。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否认这顶王冠与我们的朋友十分相配,就好象它在那里等待了四百年,正是为了戴到这样一个人的头顶……
“是你们让我成为我自己,让我成为弗莱德·古德里安,那个我一直希望成为的人。我愿意承担这份重责,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孤单,在我的身边,有些人将永远支撑着我的勇气和信念,并将一直陪伴我……”
楼上传来一声轻响,听起来很古怪。
这个国家伴随着官员们绝望的愚行彻底瓦解了,一切国家机能都停止了运转。军务无人执掌,军需处空无一人,或许还有几个老弱残兵把守着仓库,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如何调配这些物资,我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去补充兵源;政务无人过问,即便是都城的治安也没有人去管理——不过这也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屡遭巨变的都城市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用禁足的方法保全自己,生怕被无端牵扯到一场政治谋杀中去,即便是白天,辰光城的街道上也看不见多少行人;至于财务,那更是个笑话:在这个国家崩溃城市毁坏贸易停止只剩下战争和死亡的时候,即便把一座金山放在我们面前,我们又要如何使用它呢?
“求您了,大人,求您开恩啊!”侯爵绝望地叫喊着,“我什么也没做,陛下……陛下他干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挂名的军务大臣,什么都没有做过啊!”他口中的“陛下”应该是米拉泽,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我们面前的这个贵族眼中闪过一层绝望。
“你说什么?”我重新扑向休恩,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佩克拉上校还活着?”一瞬间,我似乎看见红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对“月溪森林”这个我从没有听说过的地名十分敏感。但佩克拉上校还活着的消息让我太高兴了,以至于忽略了他的表情。
“至于克里特人,两天后他们就会到达银盾城堡。整个德兰麦亚西南部已经完全被他们占领。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将近十万人,这个数字还在增加。天啊,如果不是他们还不适应北方的冬季,现在可能已经占领这里了。”
我们站在那里,带着期盼和热情看着我们伟大的朋友。我决定了,不,是我们决定了,如果我们脚下的土地已经失去了他的生命,那我们就再赋予它一个生命。如果这段英雄的史诗已经彻底地完结,那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英雄历程。
端详了许久,弗莱德终于双手缓缓上举,让王冠超过自己的头顶……
事实上,对于这个人,我听过的最高的评价来自于我的朋友弗莱德。尽管那是我们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仇敌,但弗莱德依旧诚实客观地把他对这个人的感觉告诉了我,在那场复仇的战斗之后:
“真沉重啊……”年轻的领袖忽然叹息着说,“在许多个梦里,我都曾梦见有一双天赐的手,将一顶王冠戴到我的头上。那王冠很美,上面镶嵌着许多闪亮的宝石,握着它犹如把满天的星辰握在了手中。那时,我觉得它很轻,很轻……”
他将王冠正对着自己,右手轻轻抚摸着王冠正中那枚硕大的黑曜石。那是种象征着勇气的战士之石。只有在德兰麦亚的土地上,才会将这种只有在火山熔岩的结晶体作为王权的象征……
我们站在这个国家的心脏部位,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地死去。最可怕的是,正在死去的不仅仅是它的躯壳和土地,而是它的灵魂,是自从德兰麦亚三英雄建国以来代代相传的那种团结奋斗的精神。在五百年以前,当德兰麦亚人还不过是游荡在法尔维大陆上的一群无家的游民的时候,他们迎来了传奇般的流浪战士德多坦、有着“自由之手”称号的神箭手兰森里尔和他们最忠诚的战友、“独立骑士王”麦肯斯卡尔。是这些最伟大的英雄带领着没有家园的流浪者们,经历了一次次几乎彻底灭绝了种族的考验,在强敌环伺的大陆上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此刻还有谁会比弗莱德更适合这个身份的呢?
策马走在街道上,我没有看见行人。城市中许多地方仍是一片废墟,在厚厚的积雪下面有时会露出大片木炭焦黑的颜色,这应该是当初米拉泽刚刚登上权力颠峰时那场浩劫的残骸。看着他们我不由得要想,在米拉泽满脸得意地看着他一手酿成的人间惨剧时,他是否想过,自己也会像面前的这些断瓦残垣一样,转瞬间就变成了被人遗忘的历史了?
“就算您要杀,也请只杀我一个吧,大人。我求您放过我的妻子孩子。看在达瑞摩斯的份上,我的大儿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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