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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给孩子喂奶去吧!”
“……现在,就请您先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就请让我来解决吧。”
“从一开始,我就在街道上和每一栋房子里都撒上了易燃的火油,一接到你的消息,我们立刻做出溃散的样子,把温斯顿的追兵引进了街道之中,然后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的火球……”一道让人畏缩的凶光忽然从她的眼底闪过,让我心里不由得一凛。
“您干得很出色,先生,辛苦您了……”殿下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转而望向已经沦为战场的总督府院落,目光沉静如常。
“看呐,这家伙没长胡子!”一个跟在桑塔夫人身后的冒险者指着姆拉克将军的脸大声地嘲笑着。姆拉克的胡须应该是在追击桑塔夫人的时候被烧掉的,事实上,他的胡子只是被火焰燎短了许多,但下巴和唇边仍然还存留着烧焦的胡茬,说他“没长胡子”确实有些冤枉。
而每当他遭遇危机时,桑塔夫人从来没有让他失望。她的魔法援助总能及时出现在丈夫身边,为他剔除可能危及他生命的猛烈袭击。整个战斗过程中,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相互看上一眼,可是却又仿佛心灵相通似的,总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只知道先王晏驾,王太子路易斯殿下立刻以第一顺序继承人的身份成为国王。我们永远忠诚于路易斯陛下,绝不承认除他之外的任何伪王!”桑德勒中校义正词严地高呼着,他的话语感染着近卫军英勇忠诚的将士们,他们齐声高呼“誓死保卫路易斯陛下!”“勇气!光荣!胜利!”的口号,转眼间就将姆拉克将军的叫嚷声淹没了。
无论近卫军士兵们如何的尽职、冒险战士们是如何的搏命、抵抗组织成员们是如何的奋勇,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仍然在让我们的防线不可避免地一点点被蚕食。在姆拉克将军的命令下,守备军将燃着火把的利箭大片地射入府中。那源源不断的火光在空中连成了一片,犹如铺天盖地的红云遮蔽了我们的天空,将毁灭的力量送到我们身边。燃着猛油的箭支即便深深扎入泥土中也不会熄灭,原本种植在院中的花草和乔木一旦被射中就会立刻燃烧起来。在战火的烧燎之下,那些美丽姣妍的东西越发显得无比脆弱。
“胡说八道,陛下已经晏驾,你是奉了哪一个国王的‘圣旨’?”我的副官、也是近卫军真正的指挥官桑德勒中校被这无耻的诬蔑气得暴跳如雷,他大声驳斥着,语气中一点也看不出对军衔远高于自己的姆拉克将军的尊敬。
退入总督府的民兵和冒险战士们只稍稍休息了一小会就再一次地投入到了战斗中去。尽管他们中有不少人已经连喘息都觉得十分疲惫,但求生的信念让他们不得不榨尽自己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每个人都知道,当你与手持利刃的对手做性命相搏时终会有一个会伴随着巨大的疼痛悲惨地倒下,成为毫无知觉的失败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残忍一点、再残忍一点,不要让自己成为那个不走运的倒霉鬼。
“按照先王遗旨,虢夺长子路易斯王位继承权,由次子达伦第尔陛下继承王权。我正是奉了达伦第尔陛下的圣旨。”姆拉克将军兀自在那里高声叫嚷着,我甚至都奇怪当他说出这样的无耻谰言时脸皮居然连红都不红一下。
老桑塔,面包房的老板,玛利安的父亲,手持一把重剑紧紧守护在妻子身前。他的神态和举动不像是个丈夫,而更像是一名最忠诚的仆人和追随者。每当有敌人袭近,这个年过半百的年长战士总会第一个正面迎上前去,竭尽全力把他们挡在尽可能远的地方,给妻子留下施法的空间。
“经查,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任德兰麦亚总督期间,勾结叛逆,拥兵自重,违旨逆行,图谋不轨,犯下叛国罪,证据确凿。现在,我们奉国王陛下圣旨,前来捉拿叛国者。立刻打开大门,交出叛逆路易斯,陛下仁爱,知道你们受到蒙蔽,对你们此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倘若一意孤行,继续与我们抵抗,国王陛下有旨,一切包庇、收容叛国贼着,同样以叛国罪论处,格杀勿论!”
“对不起,基德先生,让您担心了。”殿下温和地对我说着,微微向我点了点头。他的神态平静祥和,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眼前着危急的战局。
“叛国”,这一次他们竟然将这样的罪名扣在了路易斯殿下头上。我不知道除了他们那些富有想像力的头脑,谁还能把这样的罪名与一个国家的继承者联系起来。
一看见火,桑塔夫人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已经略显发胖的脸也焕发出异样的神采,让我感受到一阵灼|热的气息。即使她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我的猜测没有错。
在接近本阵的时候,一个守备军士兵忍不住看了将军光秃秃的下巴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姆拉克满腔的怒火立刻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他恼羞成怒地反手狠狠一巴掌把那个倒霉的士兵打翻在地,然后抽出马鞭子把他抽打得满地打滚。直到那个士兵连痛苦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后,将军才气喘吁吁地指着他对身边的侍卫愤怒地咆哮着:“把这个白痴给我扔到监牢里去!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再笑得出来!”
“殿下,您……”我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正当胜利的天平即将垂落到对手的一方、我们的败亡看起来似乎无可逆转时,随着一声轻响,我背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在此之前,殿下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走出过房门。温斯顿国王去世的噩耗几乎击垮了这个善良的年轻人,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掀开了他性格中最脆弱的一面,让他几乎放弃了抵抗的愿望,让所有的重责全部压到了我的肩头。
可是现在,我们遇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您……您没事就好,那我就……我就放心了。”不知为什么,从看到殿下的第一眼起,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平静,刚才的绝望和焦急瞬时间一扫而空,就好像从充斥着亡命杀戮的战场上抽离出来了似的。
他是个受人景仰的强者,在战场上凭借自己的坚韧和勇毅创造辉煌战绩的伟大将领,可是在亲人的噩耗面前,他表现出的软弱甚至尤甚于一个普通人。
站在墙头,我看见姆拉克将军面色酱紫,胸口急促地大幅度起伏,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要爆炸开来似的。无论是大意中伏的经历还是耳中这恶毒的嘲笑,大概都是这个贵族军官无法忍受的耻辱吧。他恶毒地向总督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快步向后走去。
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用最快的时间将我们遭遇的情况告诉了她。听了我们的讲述,桑塔夫人庆幸地拍了拍胸口:“我也正奇怪他们为什么忽然就停止攻击了,原来是这样。如果你再晚一点发出撤退的信号,恐怕我们也要遭受同样的打击了。”
坦率地说,他的武艺并不出众,战斗的技巧也很粗糙,只比最普通的战士强上那么一点。或许他在年轻时凭借勇力能够战胜我,但现在我有八分的把握能在一对一的交战中击败他。正如皮埃尔所形容的,他是个“又丑又笨脾气又差”的家伙,单就战斗而言,完全不能与他杰出的妻子相提并论。
很快,跟在桑塔夫人他们身后的追兵也赶到了。没过多久,姆拉克将军在一队侍卫的保护下靠近了总督府。他穿着厚重的骑士铠甲,瘦长阴枭的脸上带着既得意又焦躁的神色。即便是在铁甲重盾的护卫下,他也没有勇气过分靠近院墙,只走到街道一半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开始大声呼喊:
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崎岖的道路阻住了射击角度,守备军的弩车不可能对我们造成直接的威胁。想到我们不必在这样的距离内面对这种可怕的武器,我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不少。
“扒了他的裤子看看他下面那玩意还在不在!”手持长刀的漂亮女战士梅丽尔高喊着,声音大得几乎能够传到城外去。她的喊声来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就连粗鲁惯了的冒险者们都忍不住一阵愕然。以保护王子为责任的近卫军官大都是些出身良好的年轻人,何曾听过一个少女毫不惭愧地喊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纷纷侧目。
……
可是现在,他终于走出来了。尽管他面色苍白,看起来还有些虚弱,悲伤的戚容还未从他的脸上完全褪去,可他的脚步缓慢而稳健,湛蓝的双眸流露出明亮智慧的颜色,带着一种天生的骄傲。即便是当他们仰望天空的时候,你也不免会生出这样一种错觉:这双眼睛从来没有在任何事物之下的位置去仰视过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它们仿佛都一直在俯视着大地苍穹。
或许一切都将终结于此了,看着狼烟四起的总督府,我颓然地想着。尽管站在总督府的台阶上,我仍然在粗暴又坚定地大声命令着,仿佛一个胸有成竹的将军,一点也没有把慌乱的神色表露出来。可我的心里却像是飓风肆虐的天空,只有绝望的黑暗,而透不出一丝让人心生希望的光明。
但是在我看来,其他任何一个战士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路易斯王子,我们此战所要保护的对象,一步步走出大厅。他身穿着那件标志性的亮银色甲胄,腰中悬挂着闪亮的配剑,没有佩带头盔。如太阳般金色的光芒从他的发梢间泄露出来,照亮了我的眼睛。
守备军已经登上了几处院墙,有几次他们甚至冲入院中,向着路易斯王子的居所逼近。房顶的了望手们不住地挥动着旗帜,向我们传递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危急的信号,我已经聚集起了所有的力量,就像一支救火的队伍一样一次次将眼看就要得手的敌人逐下的院墙。就连忠诚于殿下的仆从和役者都操起了简陋了武器和战士们并肩战斗,我已经力竭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可以想了。
而对于抵抗组织的民兵和冒险者们来说,两个敌对的温斯顿军官的争论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并不具备对于任何一个温斯顿王子的忠诚心。他们完全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到这场厮杀之前的口舌之争中去的。
近卫军从刚始进入战斗起,就不得不面对空前巨大的压力。尽管他们都是温斯顿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武士,非常勇武也足够坚强,但在守备军毫无道理可讲的野蛮进攻下,他们的防线看上去仍然脆弱得让人担忧,就好像是一道老旧的堤坝,十分勉强地挡在突然爆发的巨大洪潮面前,时刻都有全线崩溃的危险。
在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看见玛利安的母亲、曾经以“舞火之花”的名声在冒险勇士中享有盛誉的桑塔夫人是如何战斗的。
“基德先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们怎么……怎么那么快就……”我们狼狈的样子让桑塔夫人吃了一惊,她拉住我急切地问到。可能是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似乎隐隐含着责备的意思,她话没说完就立刻收住了声音。
在这些层出不穷的嘲讽和辱骂声中,一个清脆动听却又非常响亮的年轻女声特别引人注目:
“夫人……”我指着他们的来路飘扬的火焰和烟雾问道:“……那应该是您的杰作吧?”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们的过去,那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和一个蹩脚战士结伴冒险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在那段被面包房的烟火和烤炉埋没了的岁月中,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相知相信,直到现在也没有抛下这经受过岁月磨砺的默契。
在战场上激怒敌人、让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做出不够缜密的判断和决定,从中寻找有利于自己的战机会,在一般情况下,这都是个不错的主意。
……
每一次出手,老桑塔都全力以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他所有的念头都是希望让眼前的敌人离自己的妻子远一点、再远一点,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一次次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仿佛全然不知道害怕,又像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妻子,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她。
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贤淑稳重的冷静妇人,即便是在斥责别人的时候,她也总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态,把愤怒、恼火、失望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隐藏在一副典雅的表情之后。
这句话立刻引得众多冒险者们哄堂大笑起来,立刻有人大声附和道:“说得没错,他是娘娘腔!”
从一开始,姆拉克将军就没打算用所谓的“战术”来与我们交锋,兵力上的悬殊差距让一切巧妙的计策都成了华而不实的幻影。数倍于我们的里德城守备军只凭借自己单纯的勇气和力量就能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而姆拉克将军的怒火只会让疯狂的攻势来得更暴虐,也更持久。
火焰,那无形的、炽烈的、却偏偏又如梦似幻不可触摸的暴戾元素,在桑塔夫人的手中却仿佛是实在的固体,神奇地幻化出一柄艳红色的长剑,如同落日夕霞,映射着对手丑陋畏缩的面容。飘红过处,血与火交融成一道红色的光晕,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道恐怖的风景之下骄傲地存活。
无论是多么不义的战争,那些善于玩弄权利的阴谋家们总能编造出堂皇的说辞,用冠冕的理由去掩饰自己卑劣的目的。我们甚至不能说他们不诚实,因为他们不仅用这样的借口去欺骗别人,同样也在欺骗他们自己。当这无端的诬蔑中伤无数次地从他们肮脏的口齿中喷射出来时,连他们自己都会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言。
她的目光锐利得让人生畏,仿佛是一团等待熔炼钢铁的熔炉,让与她对视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灼|热的惧意。她身穿黑褐色的衣裙,头上扎着一块蓝白相间的头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惹人注意的鲜明颜色,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就是一团在战场上狂烈焚烧着的火焰,就连她身周的空气也在随着她的行动而蒸腾,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迫力。
下一个瞬间,粗犷的战士们立刻沸腾起来,许多更恶毒的揣测和不堪入耳的嘲笑源源不断地向敌人的指挥官倾泻过去,仿佛正在进行的是一场贬损对手的竞赛。而他们中的冠军,无疑就是那个语出惊人的女战士梅丽尔。
我几乎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
不久之后,桑塔夫人和她带领的战士们也进入了总督府。
不仅如此,在右手挥动着魔法火焰长剑的时候,面包房老板娘的口中还不时低声吟唱着繁复拗口的咒语。那些炽烈暴躁的元素随着她的咒语声一点点聚集在她的左掌中,逐渐凝结成一团团大小不等的火球。当这些火球看似无力地飘落到站满了温斯顿士兵的街道中时,立刻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将致命的温度撒向全无防备的脆弱生命。
我诧异地转过头去,仿佛看见了光明。
守卫着总督府的,是路易斯殿下的一千近卫军,这也是我们最后能够倚靠的力量。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把这偌大的总督府变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垒:院墙下架起了一层木台,立刻就变成了一道防卫的壁障,让他们能居高临下迎击对手;一待我们全部进入的院中,士兵们立刻用沉重的沙袋堵住大门;院子里临时搭建起了一层层掩体,一直铺到殿下居住的三层楼下。在楼顶的高台上,负责观察敌情的士兵警觉地望着四周。尽管并不参与战斗,但他们的职责却比与敌人展开肉搏的战友们更重要。一旦战斗打响,他们手中的旗帜和火把将会成为传递信息的工具,为我们指示温斯顿人运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