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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光汉听他话里有话,喝道:“有什么话,给老子放台面说,马某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关把子道:“好啊。”当下将孙二狗所言又讲一遍,孙一氓听得惊疑不定,马光汉却怒气勃发,喝道:“狗崽子呢?”
郭驹子察颜阅色,反转身回来,冷笑道:“营长是要跟二狗兄弟对质呢,还是惦记着财宝的去向呢?”马光汉将目光缓缓移向莫骥盛,道:“老爷子定的好计策。”
郭驹子笑道:“营长定的好计策。”马光汉一时语塞,心想我说什么他们也难相信,唯今只有找到孙二狗对质才行,道:“一氓……”关把子抢道:“孙兄弟,咱们三条性命全交在你手里,你若动得一下,回来只好替我们收尸了。”
孙一氓望望马光汉,又瞧瞧关郭二人,满脸犹疑。马光汉皱眉道:“一氓,连你也不信我?”郭驹子道:“孙兄弟,全营里边儿,营长对你和狗儿兄弟最好,狗儿念着兄弟情义,跟营长决裂。只怕营长也容不下他啦,也好,以后你跟着营长共享富贵,只别忘了清明给弟兄们烧些纸钱,咱们总是感念你的情意。”
孙一氓原是个忠义之人,受郭驹子一激,心想我若走了,关郭两位兄弟确是有些风险,而今也只好抗命不遵,若果真是场误会,到时我受一顿罚就是。道:“我倒有个法子,事情既因莫家而起,咱们就在莫家身上了结。营长,你……”
他本要说“你杀了莫老太爷”,又寻思自己是下属,岂能命令长官,改口道:“请你准许属下杀了莫老太爷,以安两位弟兄之心。”
郭驹子知道马光汉杀人无数,绝非善类,但性子刚强,却不受人逼迫,不由喜道:“这样最好,咱们倒要看看营长究竟是黑是白。”关把子抱了肩膀道:“营长手上不是有枪,要么毙了莫老太爷,要么毙了弟兄们,请!”
所谓遣将不如激将,二人话语中隐含挑衅之意。试想马光汉当众受属下所迫,即便杀了莫骥盛,日后在下属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倘若不杀,便唯有杀了关郭二人以解困窘。到时只怕孙一氓未必点头。郭驹子此举乃是赌上身家性命以求富贵,关把子却是满腔愤激,将生死置之度外。
马光汉拾起地上手枪,望了莫骥盛道:“俗话说良贾深藏不露,老爷子却一路炫富。若叫我早些知道你莫家世代经商,马某未必轻易入你瓮中。财能通神,果真古今至理。”莫骥盛叹了口气,道:“老朽一念之差,竟致佛门净地罹祸,惭愧惭愧,克用——”
刘克用忙应了一声。莫骥盛道:“日后你便是一家之主。”刘克用恍然明白,姑父将家人托付给自己,欲一死以解此厄。忙叫道:“姑父不可。”莫骥盛恍而不闻,问普寂道:“三哥想必走远了?”普寂微笑道:“非远非近,若即若离。”莫骥盛笑道:“正是,飞鸟之影,未尝动也。老夫先行一步。”普寂道:“请。”说罢闭目合十,入定一般。
马光汉望望属下,又望望莫骥盛,道:“若在昨日,马某定当先杀莫老爷子,再诛了这两个贪财忘义之辈…”郭驹子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心道:营长自来心硬肠冷,待杀了莫老太爷,若不宰了我跟老关,以正军法,他可不叫马光汉了。
马光汉道:“今日困厄,实乃种祸于四年前。马某既恨家人惨死,又愧宝路脱逃。暴戾之气,深植于心。带兵不仁,至令属下栗栗自危,待民不爱,方使百姓畏如虎狼。若非如此,老爷子岂能无故加害,我属下忠勇又怎会生出二心?马某自遗其咎,无可推脱,当一死以谢天下。一氓,等我死后,不可为难莫家老小,更不可见利起义。”说罢,持枪抵向自己额头。
孙一氓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在地上,道:“一氓该死,营长,我信得过你,千万不可轻生。”郭驹子目光闪烁,见孙一氓分神,挥手朝他肩上长枪掳去。还未触及,鼻子上吃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眼冒金星。
只听一人笑道:“早瞧出你小子弄鬼。”他抬眼看去,见是任雷已持了枪械指着自己,心中不禁悔道:“我早走多好,为了些身外之物,竟送命至此。”
任雷道:“马营长大有为之身,何必轻生!”孙一氓抢步上前,接了马光汉手枪过来。任雷问道:“马兄,这两个人怎么处置?”马光汉要过手枪扔到关把子身前,道:“骑我黄马,拿我手枪,现在就走。马某若有失言,想来一时也追不上你们,还不走么?”
关把子细思今夜之事,不禁愧然,跪下道:“关某瞎了眼睛,只凭二狗一面之词,竟然起了杀人之心!我愿随营长回营,听候发落。”
郭驹子心道:关把子并无杀人,还可脱责,我却杀了四人,定然有死无生。何况我还有珠子,不如逃走。当下一咬牙,冲马光汉深鞠一躬,捡起手枪,快步出门。到外边儿瞧见乔元尸体,心想他身上还有粒珠子,顺手牵羊何乐不为。
因怕叫人看穿,背对众人,装作磕头模样,迅速往乔元身上摸去。突然间又是一声枪响,只听郭驹子惨呼道:“我早走多好。”一言甫毕,倒毙在地上。夜空里传来乔元夜枭般的笑声。笑声绝时,“叮铃铃”一枚珠子滚落在地。
众人见如此变故,不禁太息。任雷道:“马兄私事已了,咱们也该算算公帐了。”马光汉不由笑道:“不想任兄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子。”任雷道:“恩怨分明未必,趁火打劫倒是不假。”马光汉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干脆利落,你请吧。”
孙一氓挡到马光汉身前,道:“任先生恩怨分明,你那学生是我杀的,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报仇就冲我来,你要伤了营长,老子做鬼也饶你不过!”
任雷竖起大拇指,道:“好汉子,任某佩服你。白岩之死,我也难辞其咎,这件事咱们揭过。可是日后马营长再对我抗日弟兄动枪,又当如何?”孙一氓望了马光汉,马光汉道:“马某一生不受人逼迫。”
孙一氓朝马光汉敬了军礼,对任雷道:“任先生你动手吧。”关把子喝道:“慢着,”走到任雷身前停住,道:“任先生,关把子当死之人,咱们一命换一命。我虽然下贱,手上却也宰了二十三个小鬼子,总抵得过你学生了吧。”
任雷叹了口气,道:“马兄,难道你我双方非要血溅五步,亲痛仇快才休吗?”马光汉道:“任兄,马某一生以打鬼子为业,若手上再沾半点抗日弟兄的血,提头见你就是。一氓,关把子,你们要再逼我,不妨自己动手砍了老子。”二人知道马光汉顾念二人性命,才向任雷服软,不禁热泪盈眶,却又极力忍住。
任雷躬身一揖,道:“多谢马兄成全。”普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任雷这时盯向刘克用,一字一顿道:“刘敬轩,咱们也该清清账了吧。”刘克用冷笑道:“要找我算账的人不少,任兄划下道来,刘某扛着就是。”
莫骥盛道:“克用,坐我身边。”刘克用抱拳一揖,道:“多谢姑父,克用一身血债,也总该有个了局。”莫骥盛道:“好,莫家不亡,谦儿不死。”任雷道:“多谢老太爷,任某原也可怜他孤儿寡母无可托付,但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刘敬轩,还记得三年前上海南京路中华报社的事么?”
刘克用道:“如何不记得,刘某带队查封报社,打死三人,活捉十二人,你是哪一个?”任雷“嘿嘿”两声,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便是你打死的三人之一,你料不到吧,那一枪打在我背上,却没要了任某性命。”刘克用叹了口气,道:“那件事确是刘某错了,你动手吧。”
任雷仰天长笑一声,道:“爽快,我当这辈子再也寻不着你这狗贼,没想到竟叫这里碰着,老天有眼!我本要将你这狗贼零碎了,你既然敢担当,好,任某就给你个痛快!”他横举长枪,正要动手。突听两人叫道:“任烈!”
却是一个男声一个女声。男声出自普寂和尚,普寂救人心切,道:“原来是你,怪不得老衲瞧着好生眼熟呢。”任雷顿了一下,问道:“大师如何知道任某真名?”
普寂道:“那日你中枪昏死后,贵党同志不便带你出城,便托老衲妥为照顾。任居士,高林奎老施主还好么?”任雷听得“高林奎”名字,知道普寂所言不虚,道:“任某伤好后,组织派我来河南公干。去年我接恩公寄居项城。恩公身体很好,若大师得空,还盼移驾项城,与恩公一叙契阔。大师活命之恩,任某这里谢过了。”
普寂道:“只怕任居士谢错人了。想老衲便是三头六臂,又怎能单枪匹马救得诸位,实有人暗中相助。”任雷道:“还请大师示知。”普寂手指刘克用,道:“正是这位刘居士。若非他故意放人,只怕老衲也自身难保。”
任雷凝神望着普寂,道:“大师不诓我?”普寂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任雷盯着油灯一会儿,道:“杀人由他,救人由他,任某不领他这个情!如大师所言,当年救这狗贼性命,托于一户人家。正是任某故师叶善聪家。老师一家三口待他恩同再造,这狗贼竟恩将仇报,杀害我师夫妇。此仇不共戴天,大师不必多言,待日寇一平,任某还报于他便了。”
马光汉突然纵声大笑,仿佛碰到什么极为滑稽之事,笑得眼泪也出来了。众人尽皆惊奇,不知他何故发笑。任雷知道他用的缓兵之计,哼了一声,并不搭理。马光汉拍手大叫道:“杀得好,死得好!”
任雷这才道:“马兄打得什么哑谜,若是想救这狗贼,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吧。”马光汉道:“我正要成人之美,岂敢从中作梗!任兄,我说杀得好,乃是恭喜你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凡我军部属,哪个不知,若有杀掉私通的刘敬轩者,官晋三级,赏钱五千。马某可羡慕你得紧;我说死得好,乃是祝我刘兄弟早升极乐世界。他妈的,咱们兄弟五年前就该随劳营长去了,否则怎会受这无穷业罪。官说你是匪,匪说你是官,到头来左也要杀你,右也要杀你。活得委委屈屈,窝窝囊囊干嘛,不如一了百了,早死早超生!”
孙一氓知道马光汉有心救人,道:“任先生,你若不知去哪里领赏,我给你带路,到时还请你赏我几个小钱。”言下之意,自是讽刺任雷杀刘克用不过为了升官发财而已。任雷并不接口,盯着刘克用,见他神情凄楚,知道马光汉所言不假,道:“为公,或许有千条万条理由不杀你刘敬轩,为私,只有一条便也够了……”
关把子捏着鼻子道:“好臭好臭,任先生刚才说要算公帐,这会儿又说为什么私情,嘿嘿,这个说话岂不等同于放那个什么气么?”他见马光汉救人心切,因此才出言讥刺,又感念任雷不杀之恩,是以放屁两字终究没有骂出口来。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声音道:“他并没有见过我我爹娘。”任雷听到这声音,胸口如遭锤击,死死盯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