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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给予每个人的际遇不多,可能一生中仅有寥寥几次,一旦错过最好的时机,我们可能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很难获取成功。
我想,在世界上我们像是一只风筝,我们要想起飞,必须趁着有风的日子。没风时我们仰望天空,在平静中积蓄力量,默默度过。
父亲几经折腾,没有再次飞起来,均已失败告终,他又折回原点。
那段时间,他将酒厂破损的机器设备当作废品卖掉,又借钱从外地购买几台生产毛巾的机器。他将大门口“神河粮液酒厂”的门牌拆掉,挂上“神河牌毛巾厂”的门牌,幻想着要让无数人每天用神河牌毛巾擦脸擦脚,然而事与愿违,毛巾厂利润低、销路窄,惨淡经营几个月后就倒闭了。
令人惊诧的是他并没有停止折腾。他将厂子临近河堤的围墙推倒,在河滩上围上低矮的栅栏,又搭建几个木棚。他买来一万只鸭苗。毛巾厂摇身一变又变成养鸭场。他幻想着让无数人吃上烤鸭或鸭蛋,然而那年家禽的传染病肆虐,他缺乏养鸭经验,鸭子成活率极低,且价格低廉,一年下去赔得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
王守道劝告他说:“福来,你别再折腾了。我看你呀,还是重操旧业,老老实实卖皮鞋吧。记得你最初卖皮鞋赚了不少钱。那是小本买卖,赔钱不会赔太多。皮鞋卖不出去,你留着自己穿,留给子孙后代穿。”
父亲点了点头说:“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农民企业家,但是酒厂因为我的玩物丧志而倒闭,当年要是我全心做酒厂,没有那没多坏毛病,估计酒厂至今仍能经营。唉,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近些年我的毛巾厂失败了,养鸭场赔本了。老天爷不想让我成功,我只好认命。”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母亲的裁缝店。店内冷冷清清,没有顾客,母亲正在缝制一件棉衣。
“孩子他妈,借给我一万块钱。”他进店后直截了当地说。
“孙福来,我欠你钱吗?”母亲绷着脸说。
“咱俩是患难夫妻,这些年磕磕碰碰走过来,却没有离婚,咱们现在还是一家人。我从前干了蠢事,自己知道对不起你。我现在想起从前的事情,就想狠狠扇自己的脸。我知道错了,心里一直悔恨。当年我是一手好牌,被我打得稀巴烂。这次看在咱俩多年夫妻的份儿上你要帮我一把。”
母亲心软下来说:“你借钱干啥?还要办酒厂、毛巾厂、养鸭场,或者去赌博?”
“孩子他妈,我已经不再赌博,也不再找其他女人。我已经想清楚。这次我要捡起自己多年前的生意——卖皮鞋!芦湾、水坡、庄头、韩寺、朱仙镇逢集时我去卖皮鞋。我有钱了,不去四处找亲戚朋友们借钱,不再给你丢脸。”
母亲皱着眉头思虑片刻说:“孙福来,这钱我借给你。你给我写个借条,到明年端午节前还给我,我不要你的利息。”
“那好,我现在就写借条。”
父亲又回到十多年前的状态。天还没亮他就起床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七八箱皮鞋去赶集。他在集市上扯着嗓子吆喝:“高档皮鞋,赔本甩卖啦,大家都来看看,快来瞧瞧,千万不要错过!”
中午他饿了,就着咸菜啃两个烧饼吃,渴了便喝几口白开水。太阳西下,集市散场时他才收拾东西回去。
他回到家时已经夜色苍茫,天上露出点点星光。
我望了一眼他,只见他的脸膛变得又黑又瘦,胡须茂盛而杂乱。他两手皴裂,一副疲倦而困顿的神色。
母亲腰上系着围裙,她忙着把饭菜端上桌子。在雪亮的灯光下,我们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吃饭。
“爸爸,你真辛苦。”家华说着拿着筷子将一个肉丸子夹起来塞进他嘴里。
“现在习惯了。每天忙忙碌碌,感觉挺好的。”他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这次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家华高兴地说。
“家华真棒!”他称赞说。
“家树,你的成绩咋样?”母亲问道。
“马马虎虎,能考及格。”我满不在乎地说。
“你还挺知足的,目标就是考及格吗?你得下一番苦功夫,成绩不好你就回家跟我学习裁缝手艺。”
“我不想当裁缝。”我倔强地说。
“家树,你可不要小瞧裁缝。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裁缝这一行你做好了,可以当服装设计师,让国际名模穿你设计的衣服。”
“哥哥一直想当歌手,抱着吉他唱歌。”家华说。
“唉,家树,你别做白日梦了,弹吉他不能当饭吃,还是要把功课学好,将来考上大学有前途。”母亲说。
“我爱弹吉他,爱唱歌,这并不影响我的功课。”我说。
吃过晚饭之后,父亲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抽烟。我与家华坐在布沙发上看电视,母亲拿着扫帚在屋子里扫地。
“你赶紧回厂子里睡觉吧,明天朱仙镇逢集,你又得早起。”母亲边扫地边对父亲说。
“今儿个我心里高兴,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妈妈,以后让爸爸在家里睡觉吧,冬天天气冷,再说厂子里潮气重,还养过鸭子,多脏啊,还有很多老鼠。”家华说。
“那个地方大,还清静,他自个儿想抽烟就抽烟,想喝酒就喝酒,没人管束,没人唠叨,没人烦扰,多好啊。”母亲说着望了一眼父亲。
“我真是想不通你俩为啥水火不容。”家华流露出痛心的神情。
母亲听得不耐烦,对家华说:“家华,你去卧室做作业。”
“妈妈,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已经写完了。”
“当着孩子们的面,我想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孩子他妈,咱俩像是两辆破车,要时时保持距离,不能走得太近,不然的话会发生车祸。我在那里住,每晚睡觉前都吸两根烟——睡前两根烟,赛过活神仙,真是好极了!”父亲说着,嘴里叼着烟起身向外面走去。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村庄,清冷的夜风在村巷里轻轻吹过。
我走进卧室,取下床头的吉他随手弹着。那把吉他是我用积攒几个月的零钱买的。每当我抱着它弹奏就身心愉悦。
我背着吉他穿过村巷。我在街头弹奏,在田野弹奏,在河堤弹奏,在果园弹奏,麻雀、树木、云朵好像是我忠实的听众。我像是走火入魔似的,根本不在乎人们异样的目光。
时光好像是在吉他声中流逝的,每一年像是一首短短的民谣,一曲结束,冬去春来,又开启下一首,掀开下一年。
那一年,二傻的死深深震撼了我,令我终生难忘。
二傻与秀娟结婚一年多后有了一个儿子,他们全家欢天喜地。二傻央请王守道给孩子起名字,说:“王大伯,今儿个老天爷抬举我,赏给我一个儿子,求你给孩子起一个名字吧!”
“咱们芦湾很久以前有个风俗,人们认为让陌生人为孩子起名字可以驱走邪祟,孩子这辈子会走好运,因此孩子呱呱坠地后,家人抱着孩子在马路上让路人起名字。幸运的话遇到有学问、明事理的人,会给孩子起个好名字;遇到那些暴脾气、冷心肠的人,随口给孩子起个名字,‘狗生’‘鳖蛋’‘鳖孙’‘丑妞’这些难听的名字就随了孩子一辈子。哎,这些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咱们不提了。看着一代新人来到世界上,我真的很高兴。二傻,我想这孩子就叫‘小聪’吧,‘聪’是聪明的‘聪’字——人家喊你‘二傻’,你儿子叫‘小聪’。你这一代人傻,下一代人聪明。”王守道笑容满面,滔滔不绝地说。
“这个名字好。”二傻高兴得合不拢嘴。
孩子出生十多天后,二傻就慌里慌张返城,在建筑工地继续打工。
一转眼,小聪已经两岁多。他长得虎头虎脑,红扑扑的脸蛋,两只眼睛犹如两盏明灯,十分讨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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