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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禁书(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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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新进的老师,学科组长都会旁听半学期的课,以便把年轻教师“带领”和“塑造”出来。可第一堂课刚结束没多久,组长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小李啊,课可不是这么上的。”组长叹了口气,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上道”三个字,“你多去听听别的老师是怎么上课的吧。”

自己精心准备的课竟然得到如此评价,李翊军颇为惊讶,也有点不服。他马上去听了其他老师的课,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也能叫上课?他想,整堂课上,不是一道一道地讲解题目,就是对高考趋势进行分析;而对于知识点本身,只着重于应用,完全忽略它的内涵。

“我觉得,讲万有引力定律,可以从开普勒三大定律出发,重点讲解牛顿发现这个定律的过程,让学生体会科学发展早期的艰难历程,这也能训练学生的科学思维。”他曾经和一位资历很老的教师探讨。

“不用讲那些,高考不考的。”后者一脸不屑地说。

“您看,假如我们讲分子动理论之前,简单讲一下燃素说,会让学生知道科学其实也不总是对的,破除对已有知识的迷信,甚至可以培养学生敢于质疑的科学精神。”

“那个是选读内容,考纲已经删了。”

“我觉得您上课讲的这两个例题是一个类型,是不是可以删去一个,换点别的题讲呢?”

“这个是高考重点,要多讲几次。”

这样的交流进行了几次后,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完全不是一路人。在其他老师的眼睛里,除了高考,还是高考。那些在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简直就不值一提。

不久以后,组长又找他长谈了一次。

“你以为这些学生到我们这里来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提高自己的科学素质?狗屁!是为了考出一个更好的分数。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你会慢慢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确实体会到了。这所学校何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在应试教育的旗帜下,它简直走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极端。有时候他觉得,这里根本就不像一所学校,从其本质上讲,更接近一座工厂。这里虽然有政府部门要求配置的各种体育和文娱设施,但没有体育课,没有音乐课,没有美术课,那些可以带给学生短暂休息和审美的时间,被一节节“正课”占满。在这里,考试成了学生生活的全部,药物变成了正常食物的一部分,各种变相的体罚和残酷的精神折磨无处不在。

事实上,和几十年前相比,社会大众对高考的看法早已改变。考试并不是学习的目的,成绩也并不能代表一切。抱持这种念头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很多学校也都更加注重提升学生素质,教学方法和教育理念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和发展。当然,围着高考指挥棒转的人仍然存在,或许还不少,但已不是趋势和主流。

但在这里,一切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每上一节课,都是对他人生信念和理想的一次摧残和背叛。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奇葩的学校呢?他时不时地总会这样想,这背后的原因,似乎并不是教育和考试这么单纯。他的脑海里经常涌起辞职的念头,可又总在高额的工资单面前退缩了。“你真是个孬种。”他对着镜子骂道。

可现在,面对校方给学生上颈环,他真的无法忍受,愤怒地冲进校长办公室,慷慨陈词,极力反对把那个“环”用到学生身上,而校长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等到他终于偃旗息鼓,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校长时,后者才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你回去吧,好好上课。”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在这所学校面前,自己是如此渺小。

东吴市,大兴汽修厂。

老王穿着油腻的塑胶外套,躺在一辆大货车的车底,仔细检查着车辆的传动轴。这是一辆解放j6p重卡,车主反映,这车在启动和行驶的时候,底盘经常发出异响。老王怀疑是万向节十字轴出了问题。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问题。他用手捏住传动轴,轻轻摆动,观察到底是哪儿出现了松动。过了片刻,他发现似乎是传动轴中间的吊架有些歪。他伸出右手,想抓起旁边的扳手,把吊架的固定螺栓松一松,以便把吊架的位置正过来。

可是,什么也没抓着。他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老王在这家维修厂干了近四十年了,从十几岁的学徒工,一直做到现在。这期间,厂子的老板换了三轮,最早的那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年,厂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差,拖欠工资也越来越频繁,所以,新招的年轻人大多干不长就走人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现在,这家厂就靠几个老伙计勉力维持。这活儿虽然累,可自己这把年纪,到了外面也没人要。老王想,将就着干下去吧,干到哪天算哪天。去年,儿子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份门卫的工作,叫自己去,说是比这里轻松,他们也方便照顾自己。老王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走。说到底,老王对这份干了四十年的工作,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和不舍。厂里每一把磨得油亮的扳手,都像是自己的老朋友,只要拿在手里,顿时就有了干劲,感觉什么技术难题都不在话下了。

然而,这次他居然抓空了。几十年来,每件工具放在什么位置,他早已烂熟于胸,不管什么工具,他只要一伸手,都能够得着。这次,怎么会抓不住?!

他试着移动了一下手臂,很快,他就摸到了扳手。原来,扳手距离自己想象中的位置远了几厘米。他侧过身,疑惑地看着手里的铁家伙,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突然从他的心里冒了出来。

突然,一股微弱的力道从手心传来——扳手向上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脱离他的掌控。

他把扳手握得更紧了。缓缓弯曲手臂,他把扳手拿到自己的眼前。在货车底部的狭小间隙里,他侧身躺着,仔细注视着手里的扳手。

扳手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了。它时而扭曲着在手里蠕动,时而急速振动,时而一端高高翘起,努力向外逃窜。老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不由升起了莫名的恐惧。但他的手臂格外有力,越是恐惧,越是用力,不管扳手如何挣扎,总也逃不出去。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扳手的动作开始减弱。它扬起拧转螺栓的那一头,轻轻地在老王面前摆动着,像某种被禁锢的小动物。

瞬间,不知为何,老王突然心软了。他轻轻地松开了手。

扳手一下子蹿了出去,一头撞到汽车底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它的柄贴在了底盘的铁壳上,像一块磁铁。

过了几秒钟,扳手又突然从底盘上掉了下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老王小心翼翼地拿起扳手,定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天下班以后,他壮着胆子把扳手带回家,独自在卧室跟它共处了一晚。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