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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朝一日,他人要我舍颜卿,十三也绝不会弃。”外头等着的阿九递过斗篷,暖毛覆在少年的脖颈上,俊秀的五官便又掩于雪中。
颜卿有些颓唐伏在食案上,屋子里还燃着松炭,他的后颈出了许多汗。
他第一次见褚珩,是昔年还是书生时于俞公家拜谒。远远一瞥,见得诸多衣鲜灿烂的皇子,他候在俞公家廊下,于诸多拜谒的寒门学子一同,缩在墙角里,看着前头那行孩童向着他们走来。
身份尊贵的皇家皇子,后头跟着卑躬屈膝的奴仆们。
为首是当年还是齐王的太子,他们急忙叉手行礼,齐王见着这行寒门学子,微一颔首,但后头跟着的内侍们迅速拦了上来,将他们赶至墙角。
他至今记得那些宦官们的嫌弃神色,似是遇苍蝇蛆虫那般厌恶。
跟在最后的,是六七岁的十三皇子。
他身后只跟了一个婢子,年岁虽小,但生得极为俊秀,衣着虽也是华贵,却比之前的那些皇子们单薄了些。
那孩童在路过他们这些人时,突然停了脚步。
寒门学子们一惊,急忙纷纷叉手行礼。
他也跟着一同。
余光却瞧见,这位皇子并未直接走开,而是拱手回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同窗礼。
极为规整,满是真挚。
思绪戛然而止,颜卿缓缓站起身,踱步朝外头行去。
他于朝堂奔波已数十年,不知看过多少权力更迭,也见到这位皇子渐渐长成了少年郎的模样。
他似乎比任何皇子都要冷漠,却又比任何人谦卑。
皆言,兵者,凶也。
但薄刃为兵器,亦可作礼器。
这几日政事堂几乎没有清闲过,昨夜又落了雪,李绍里头多穿了几件,袍子夹了棉,整个人看起来很臃肿,倒是对面的房道忠也着夹衫的袄子,可就身形看着还能分辨形状。
李绍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身子佝偻起来。
“房公,这些日子宰相们每日都要在里头商量这么久,是不是安西的仗打得吃力啊?”李绍探出头,小声问道。
“吃力得紧,那第三十三折冲府当年经平安西四镇一战,又经退突厥八贡雪一役,如今却在这桑川河才推进了几里地,如何能让这些宰执们不忧心?”房道忠面色凝重。
“圣人为何不用当初平安西一役的安西经略使尉迟塬,偏要用这不熟西域地势的杜方?”李绍插嘴问。
“若说最懂安西的,自然要属淮王,这位可是当年十五便驻扎安西,平安西四镇,最出力的不是那尉迟大将军,而是这位淮王殿下,若是圣人想要快速赢,怎的不派淮王去?”房道忠道,“太子在户部的棋被拔去了一子,如今淮王军中权势太过,不过是为了均衡太子与淮王在军中势力,怕失衡呢。”
“可这,这不是拿着安西兵的命去做赌注,万一……”
房道忠抬头瞥了眼李绍的脸,与他相比,李绍的脸仍带着年轻人的痕迹。
“你以前,是不是也在陇右当过兵?”他急急止住了李绍的话,道,“是第几折冲府的?”
“我这以前是在陇右当过兵,可我们那团就没靠近过安西,也就在凉州附近驻扎偶尔打几个抢生意的沙匪,没怎么见过世面。”李绍嘿嘿笑道,搓了搓手,“第三十三折冲府却也是听闻过的,那可是了不得的大陈军人。”
“怎么后来就来做了小吏?”房道忠问。
“说出来怕您笑话,我阿兄一直担心我会在陇右丢了命,便千方百计……在这邺京城想要快速来钱,房公也是知晓的……后来阿兄用了好大一笔钱才帮我脱了军户,我也算认得几个字,这才阴差阳错来了这里。”李绍面色略有些尴尬,“此事我只敢告诉房公您一人,若是别人,刀架我脖子也绝不多言一句。”
邺京城最快的赚钱方式,无过于替人走私,或是贩卖人口……这些都是行走在这个光鲜城市里的阴暗面。走的皆为提着脑袋的危险日子,滋生出的这些灰面,却也被默认了存在。
“军户,确实不易。”房道忠没有多言,摇了摇头,“许多大陈的士兵战死前线,尸体都运回了,却不见封勋赏恤,如此下去……”
中年男人没有再说下去。
李绍暗了暗神色,缩了脖子,耳朵听到里头似有了起身的声音,便急忙伸手先掀开了帘子,恭着身送各位宰执出去。
他余光瞥了眼外头,大抵是又要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