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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珩看着眼前的宫室,他甚至有些恍惚,是不是整个宫室皆在摇晃。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泼天雨水将他身上衣衫皆打湿,衣袍贴着里衣,如有千金之重。背后的鞭伤顺着湿透的袍子落进雨水里,彻底退了色,便将他彻底压在这袍衫里,亦如不得呼吸。
立在门口的宫人,渐渐也瞧不清样子。
他身形晃了晃,想起方才自己在里头的场景。
“你竟还敢替那些谋逆之人说话,朕倒如今看不明白了,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圣人将那封他连夜所书,斟酌许久的劄子连翻都不曾,径直朝他劈头砸来,劄子锋利的棱角割过他的脸,很快渗了血。
“还有这些!这些皆是你授意麾下武将进言的吧。”圣人将另一叠劄子皆推到地下,“在你们眼里,朕竟是如此昏庸无道的无德之军么!”
劄子就落在他脚边,腥红的地毯上,还能瞧见墨字的痕迹,因写得急有些被碾开了痕迹,字便晕得不成形状。
他挺直了腰背,将那劄子重新拾了回来,双手举过额顶,朝向德明帝继续道:“圣人,望县事出有因,皆因剑南节度使薛重妻弟渝州刺使枉顾律法,勾连望县县令强抢民女至无辜百姓妄死而激民愤,桩桩件件皆有证据在陈,还请,圣人明察。”
少年的神情肃穆,面对帝王的滔天怒火,腰背丝毫不见弯曲,收了刀锋的薄刃,身影如若青松立于雪山无畏。
“臣,请圣人明察,待查明原因后,再按律法处置叛军也不迟。”褚珩沉声继续道。
“好一个!好一个淮王!”德明帝呼吸渐急,他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儿子,拖起半身从榻旁抽出长刀直接落在褚珩的脖颈,“这些逆贼赶着造反,你如今忙着庇佑,朕倒是看明白了,是你不甘太子娶那薛家娘子,故意派人将那贼军孙五诱至邺京来杀,好逼得那些逆贼再起反心,这些逆贼怕都是受你指使的吧!”
德明帝的最后一句问话尖锐刺耳,褚珩如坠入冰窟,双手举起的劄子止不住颤抖,刀刃落于颈间加重几分,他一瞬间如同被隔离开了这□□上的刺痛。
“圣人,臣,臣没有……”他不可置信地抬头。
榻上自己的父亲双眼充血,见他如见仇人。
这一瞬间,他思绪有过瞬间的恍惚,父亲的脸与他记忆里阿娘的脸有了一种诡异的重合,他的母亲狰狞着模样摔碎他喝了两口的稠粥,撕扯着嗓子抓住他的衣襟,唇齿一张一合,但他如何都记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就如眼前的这位父亲抽出长刀指着他时,落的又是什么音。
“圣人,请圣人三思,再过些时日便是文顺皇后忌日。”高仲又道,“昔年,文顺皇后在时,曾言淮王殿下生得眉眼像极昭明太子。还请,圣人三思。”
说这些话时,一旁的高仲跪下,虽也是朝着德明帝,但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身体半侧挡住了褚珩。
昭明太子是德明帝与发妻第一个儿子,不过三岁便夭折,为怜这早早去了的儿子,德明帝便将这儿子封太子以示追忆。
帝王手里的长刀落地,可浑身还在发颤。
“你倒是护着这逆子!既是如此,那便你给朕取鞭来!”帝王狠狠踹了一脚高仲。
高仲没有支声,他回头瞥了眼褚珩,垂下头朝屏风后疾步走去。
褚珩一声不吭低着头,鞭至身上疾风没有任何停滞,他却似无任何多的反应。
满身伤口血未停,就如孩童时手中扎满被瓷片割开的血,血迹顺着记忆流动,从脖间,从身后从背脊,皆渗出浓稠痕迹。
他似乎在某一瞬,听到乘着粥的碗盏落地时的尖叫,与身后阿耶因奋力鞭打的沉重粗气声一同坠落。
“朕竟没想到,这么多年,竟养了你这么个鸮鸟生翼的儿子。”
那声凄厉的喊声,和呼啸的鞭风重重切开了血肉,鲜血已经渗透了整个里衫。
……
褚珩垂下眼眸,跪在雨里,身体被衣袍压的久了,身体在不断轰落下去。
身旁的宫人和来去的朝臣匆匆,有些与他说话,有些则是以嘲笑讥讽的诡异目光,他察辨不明。
眼前巨大的宣政殿被浸泡在水里,再一晃眼,飞翘的屋角似成了盘桓的乌鸦,这个宫殿成了敌军所堆的京观,尸山遍野,哀嚎满城,京观里涌出一团看不清的血水在缓缓蔓延,朝着他涌来。
他的思绪快被倾轧断了。
天地腥红一片,身子却忽而轻盈了些许,顶上落下的血水停了。
他愣了愣,抬头看去。
那辟开汹涌血水的,是緗色的一览裙衫。
明亮温暖的颜色蹲了下来,清透的一抹水镜照应着他的眼睛。
她望着他,神情里带着难言悲怆。
她是在为他难过么?褚珩无端冒出这个念头。
可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值得难过的。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抬手轻轻抚了抚他湿透的鬓发,他想躲开,却用不上力气。
然后她对着他弯了弯眉。
在万籁俱寂里,忽然有什么裂了一声,他觉察自己又能听见了。
她贴近他,对他说:“天色暗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