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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抬眼环望四周是满眼的绿色,大大小小的山头上全是毛竹,一条公路穿山而过。对着车门处,宽约两米的水泥小路直通山顶,竹林掩映之中依稀能看到一排黄色的房子。我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座禅院叫“青竹”了。
跟其他禅院相比,青竹禅院与众不同。因为在这里面修行的人非僧非俗。创建者吴老师如今已是80岁的老者,据说年轻时就看破红尘,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寺院剃度,做个真正的出家人。追随他的信徒很多,有好几个还是名牌大学的心理学硕士研究生,只是他们虽然吃斋念佛,禅定说法,却不剃度,不着僧衣。
这几年青竹禅院的名声很大,很多人不远千里来此小住。
这里的作息时间安排得很紧,早上四点起床打坐念经。念的是《药师经》,内容是药师如来行菩萨道时,为救度众生而发十二大愿。以前从没接触过佛经,也不知此经能否超度亡魂。不过既然药师如来身处的琉璃世界是佛教徒向往的理想国土,那么多念几遍说不定可以让林大妈往生极乐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念起经来就越发的起劲,十几遍下来竟无丝毫枯燥疲惫之感。同伴凑过来低声打趣:“老周,我看你是块成佛得道的料,不如你留在这里得了。”
念完经是早斋过堂,大家有样学样,静默无声的吃完了饭,稍事休息,便一个个去禅堂各坐旧位,聆听吴老师的开示。吴老师须发皆白,也许是年纪太大的缘故,不仅走路颤颤巍巍,连说话时也是哆哩哆嗦,头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好在口齿清晰,大家都能听真切。
吴老开示的关键词是因果、修行、持戒。修行和持戒都好理解,但因果一说却让我有些迷惑不解。难道林大妈的不幸去世真的像同事安慰我的那样,是前世她和我有宿怨未解,这辈子就该死在我手上;又或者我前世欠她的,理应为她的去世所累,不得心安。
原来还可分出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脑子现在变成了一碗浆糊。
下午安排的是劳动。禅院里事情本来就不多,大多由常住和禅院周围的村民代劳了,分派给小住的只是些象征意义的轻活。因为没事,黄老师索性带我们禅修营这拨人去附近的河边转转。
黄老师是吴老的大弟子,负责辅导我们功课和小住期间的日常起居。他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瘪嘴唇,脸上永远挂着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据一位对佛学有些了解的同伴说,修行的人到了一定境界脸上就会呈现欢喜相。细打听,知道老黄之前是位教师,机缘巧合,曾听吴老讲过一次法,便心生向佛之心,告别了老婆孩子,追随吴老至今,修行果然如同伴所说那样,是吴老所有弟子中最为精进的一位。
我不禁有些欣喜,说不定心病的解除要着落在他身上。
初秋降雨不多,河水干涸,河床上满是鹅卵石。黄老师指着这大小不等的鹅卵石说:“各位同修可以捡些自己喜欢的,放在手中细细摩梭,感受下佛意。”有人奇怪:“一块石头上也能感受到佛意?”黄老师微微一笑:“世间万事万物中都蕴藏着佛意。”
趁大家忙着捡石头的空当,我把黄老师拉到一旁,双手合十,将林大妈去世的始末说了遍:“我现在吃不下睡不着,该怎样才能心安?”
黄老师仍是一脸的微笑:“既然事情都已经了结,又何必再执著呢?”
“不管怎么说,人的死我是负有责任的。”
“世间万事万物都离不开‘因果’二字,没有无果之因,也没有无因之果。”黄老师顿了顿,抬起右手,伸出四个手指头,“送你四个字,‘万缘放下’。”
在黄老师看来,林大妈的死和我给她治疗这两件事跳不出因果,那么何为因,哪个为果呢?再问,他只是笑而不答,被我逼急了,也只淡淡回一句:“世事本不真,何必失迷于此。”
连续半个月,不分白天与黑夜,我被这件事折磨得快要发疯,他却轻描淡写的来这么一句!
徒弟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只好问师父。以吴老80多岁的人生阅历和这么多年的佛法修为,也许可以消除压在我心头的罪恶感。本以为接下来几天吴老还会给我们开示,谁知再也没见到他人。问过一位常住才知道,吴老身体不好,已经好多年不上坛讲法。这次因为我们禅修营里有一位大人物,才破例讲了半天,下来后便卧床不起,估计又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什么样的大人物让吴老不顾虚弱的身子上坛讲法,这不是我关心的。我介意的是这位不知何方来的神圣让我错失了一次让解脱的机会。
回去的大巴上我挑了最后排一个无人问津的座位,在山路的颠簸中默默的数息念佛号,驱散纷沓而至的杂念,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既然无法做到释然,那么就学着不要去想,不知道这是不是黄老师口中的“万缘放下”。
七天的禅修对大巴车毫无成效,它依然品性如故。收费站的杆子刚一抬起,车子就像一匹被关了许久的野马,怒吼着朝回城的高速全力驶去。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十个来电提醒,三个是老婆打的,七个是远在五百公里之外建文打的。
“开机请回电!”建文连发了三条这样的短信。
尉迟、建文和我在大学时就是挚友。尉迟性格孤傲,不易接近,人生理想就是多赚钱;建文坚忍,有学业洁癖,永远追求精益求精,立志要做全世界最好的中医师;我则志向平平,凡事顺其自然,对于将来也没有什么清晰的规划。说也奇怪,三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偏偏是最能聊得来的人。这不仅让班里其他同学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连我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建文这么心急着联系为的是什么。
“是车祸?肇事者抓到了吗?”建文语音平静,似乎在谈论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但我能想象得出,电话那头他是如何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消息是我在来青竹禅院的大巴车上发短信告诉他的。
“是车祸!那天下雨,尉迟过马路时被一辆打滑失控的小车撞上。车速很快,他当场就走了,交警判定对方全责。”
电话里一阵沉默,很久才传来一声叹息。“为什么老天不愿给他一条生路?刚治好胃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偏偏又遇上车祸。”
“胃癌?”我有些不明所以。
“嗯!去年他出差路过我这,因为好久没见,晚上我们俩一人干了一瓶45度沙河王。第二天他上腹部突然痛得厉害,我拽着他到我们医院作了检查,结果是胃癌早期。”建文低低的说着,“胃窦腺鳞癌。”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我有些愤怒了。
“尉迟要我保密。他说,如果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老婆和你,他就要跟我断交。”
依尉迟的性格,如果建文不替他保密的话,他肯定会这么干的。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得了癌症,什么都不做?”
“没有。我答应替他保密的前提条件是他得积极的去治疗。他很守信,每个疗程过后都会把化验单传真给我。前一段时间的检查结果显示,各项指标都接近正常。谁知道,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我合上手机盖挂断电话,念佛后宁静稍许的心头又是一阵烦躁。
尉迟生性孤傲,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刻薄,给人感觉很难接近与相处。只有我跟建文知道,他针刺林立的外表下包裹的是怎样一颗柔弱易碎的心,所有的种种不过是他用来自我防护的盔甲罢了。可是说也奇怪,这么一个看似难亲近的人,做起生意来倒是一把好手。
为什么得了癌症这么大的事要保密呢?还特别叮嘱建文,连他老婆也不要告诉,我有些不解。治胃癌不是一笔小开支,家里的存款无故减少,尉迟老婆不可能察觉不到。除非……除非这钱另有人出,否则纸包着的火迟早有一天要烧出来的。
这人除了是她还会有谁呢?
想到这里,我拨通了沈璐的电话,约她半个小时后在“风雅客”港式茶餐厅碰头,又给老婆发了条短信,告诉她临时有事,我要晚点回来。
大巴车停稳后,我拎起行李下了车。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落在皮肤上感觉丝丝凉意。一辆亮着空车灯的的士行近,我招手拦下,对司机说道:“去‘风雅客’。”
沈璐是尉迟的好朋友,超出一般男女关系的那种。听尉迟说,他们是在一次全素宴上认识的。沈璐自己开了家名叫“蓝天”的文化传播公司,专门给企业作内训,听说这座城市凡是能上得了台面的大大小小企业,多是“蓝天”的客户。
“她是个极其特别的女人!在她面前,绝大多数男人都应该感到惭愧。”自认识以来,尉迟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吝赞美之词的去评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