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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七点, 县医院,私人病房。
病床上快瘦脱形了的人,侧贴着脸趴在枕头上, 深深凹陷的眼窝乌青一片, 红血丝遍布的双眼, 正盯着对墙上贴的一张被白灯照得反光的人体构成图, 发呆走神儿。
失眠, 一夜没合眼, 身上宽肥的病号服质量太差, 弄得他浑身不舒服。
昨夜刺进身上的玻璃碎渣太多, 扎的满头都是,右后脑玻璃片划过时割了个血豁口,缝了四针。他头发也被剃没了, 现在光头。宋鹜说他光头也特帅,就是后头缝的那条弯曲的蜈蚣有点丑,刚缝完针就跑出去给他买帽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家伙晕血,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后背上的肉烂了一片, 本来缝完针就想走的,医生给伤口做完清理后不让走, 说怕扯动伤口或者感染, 让他先在这儿趴几天等愈合。
趴几天,学校回不去了, 车票也退了,出了临时事故,兼职的品牌方也不可能等他一个人,替身千千万, 等再回去,估计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做家教的那个小孩家长倒是不着急,这回补课补作文,随便哪一周都行,但江箫现在也不想见小孩儿,他没心思再哄着谁。
本来没那么多事儿,他昨天出门穿的厚,但他爸站在楼口说冷,他就脱外套给他。
谁会对自己亲爹有防备?
酒瓶子抡到他脑袋上时,他还在伸手给那男人披衣服。
江箫扯扯嘴角,试图来个嘲讽一笑,嘴唇还没舒展开,腥咸的细流就从嘴角刚有点结痂的豁口裂缝处流了出来。
抬手擦了擦,手指触碰到垫在鼻子里固定鼻梁骨的塑料制品,耳朵里仿佛还能听见医生将冰凉的镊子戳进去时,矫正他鼻梁骨拧得那嘎嘣一声。
手腕上缠的厚绷带,裹得跟粽子似的,挺沉,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他就要没了。
沈轻听完这话,甩下他就走了。
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玻璃碎渣当然流不出那样瘆人的血泊,他爸再怎么疯也不至于真的丢了理智,毕竟像他爸这么传统的人,还要留个血脉在。
他就割断他的血脉。
割腕貌似比吞药还要幼稚,他答应过那人自己不会再出事。
他总是违背自己的诺言。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不可原谅,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他一直以为他的暴力倾向是遗传的他妈,直到他爸就把他摁在玻璃碎渣上挥酒瓶子狂抡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又一次冤枉了她。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陪他,原先挂在墙上的钟表,沈轻让来给他打针的护士带出去了。他讨厌听见秒针咔哒咔哒的声音,急促迫切的节奏,让他每一次合眼,都有种在虚度光阴的恐惧感和罪恶感。
白灯晃得眼疼,江箫盯得眼睛终于有些疲惫,他转了下头,朝向另一边窗外,闭上眼,嘴唇微动。
沈轻……
窗外,极远。
冰雪世界里,医院侧门边。
削瘦的黑影蹲在白漆发黄的墙根底下,从两点半出来,站了蹲,蹲了站,肿着半边脸,守着天黑到雪停。
抬手扑拉掉头发上盖得一层的薄雪,沈轻眯着眼,看着大道上的车来人往,唇缝轻启,吐出一口淡薄的青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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