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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朝议纷【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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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偃徐徐吐了一口气,在心里自嘲着和巫妖说话:“虽然知道自己却是是个傀儡,但是连内侍都知道今□□议立后,我却只是去做个点缀,实在也太悲剧了——不过我又十分感谢他们看不起我,这样我才好私下动手脚。”

巫妖声音带了些笑意:“那么你的巴豆是要今天用吗?”他看到萧偃将那装着巴豆的香袋藏在袖子里了,一个被所有人看不起,严密监控下的小皇帝,的确没人会认为他会下毒。

萧偃道:“朕会找个好时机——但不是今天,只是不能留在房里以免被人发现。”

巫妖沉寂下去,萧偃有条不紊地吃了点心,用燕窝银耳羹润了润唇,然后在内侍们的服侍下换上了繁复的朝服,因着是小朝会,戴的是通天冠,全套着了以后,就连何常安都忍不住赞道:“皇上真是越来越有威仪了。”

萧偃面无表情,所有严格符合规矩的举止犹如尺子量过一般刻在了他的行为中,他一步一步上了步辇,在漆黑的黎明中等着内侍们送他去了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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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小朝会,因此朝议并不在大殿,而是在一旁的中极殿,萧偃下了步辇进入太和殿的侧殿时,看到了孙太后已在那里等着,她面容一如往常的慈爱平和:“皇上,哀家自会替你做主。”

萧偃恭顺道:“母后放心。”

孙太后伸出手牵着他慢慢通过内门走出去,内侍长长唱着:“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孙太后和萧偃进入,珠帘已架起,孙太后坐下,萧偃看着孙太后坐下,才从珠帘后走出,往龙椅上坐下,看着下面跪伏着行礼的大臣贵勋们,轻声道:“平身。”

内侍连忙传话:“平身!”

萧偃和从前一般面无表情坐着,仿佛神游天外,但其实正在数着下面的大臣,并且给巫妖介绍着。

“穿紫色那两位都是辅政相爷,季相爷是左相,叫季同贞,张相爷是右相,叫张辰英,季相年轻就是左相,主要是当时跟了个好老师,高宪成是他座师,十分有威望,现在都还时不时进宫给朕上课……其实朕真的挺感激高老大人,非常正统的忠君派,只是他的学生季同贞,想要的就更多了。”

“他们身后站的是六部长官和大理寺、京兆尹、御史台的主官,各衙门的主官都在这里了,都是朱红袍服,我们平时说满门朱紫就是大多是三品以上。”

“右边站班的是武将,嗯,武将来得不多,大将军左端文……这位左大将军可糊涂着呢,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几位太尉和公侯勋贵们……安国公居然也来了,还有关内侯、东海侯……多少和皇室沾亲带故,看得出筛选过了,基本以承恩侯为首,其实如果端王不离京的话,这边应该是端王站着,他还是辅政亲王,是有座位的……”

内阁先禀了几件大事,第一件便是离京督修河道的端王的折子终于到了,先说了沿路视察督导河道的情况,亏空不少,一连参了好几位地方巡抚及布政使贪污挪用公款,又要求工部再拨银,又将此去民生拣了重要的禀了,瘟疫果然有,且离京畿一代不远,因此还需得重视,防止流民将瘟病带入京城。

内阁就端王的折子议个不休,颇有些争执不下,有的坚持挪用银两原系因公挪用,有的则提出恐为上司索贿,有的要求严惩,有的又提出准予赎银,毕竟整饬河工修整堤岸还需要钱,国库空虚,需得从哪里填上这亏空。

萧偃在心里和巫妖说笑:“其实都是各方的人在博弈,有的要保,有的要贬,也不知几人是真的为了黎民,到最后总能吵出个结果。”

巫妖问他:“如果是你怎么处置?”

萧偃长叹:“我也只能先让内阁议,最后御笔画圈,因为我毕竟也高坐明堂,不知真实情形,也只能信任这些层层禀报上来的折子了。”

他蹙眉起来,听着季相和张相其实早已成竹在胸,不多时果然一人一句,折中议定了几条方策,孙太后只是淡淡道:“依内阁所拟——皇上的意见呢?”

萧偃当然知道这是常规程序,不过微微点头:“准奏。”

才又议下一个折子,是钦定各地主持乡试的主考官,这倒是走个程序,吏部早就上过折子,很快也就过了。接连又议了东南沿海海滨海滩围地造田及港口征税等事项,接连议了几桩大事后,终于季相开始进言,请皇上采选良家子入宫,选为后妃,册立皇后,以正嫡位。

他才四十多岁,在朝廷官员中确实显得十分年轻,禀折子之时声音清越明晰,说的理由也十分为国为民。

孙太后徐徐发言:“季相忠君报国,虑事甚妥,皇后人选,哀家已择定,承恩侯府嫡女孙氏,秉性贤淑,德容工佳,侍奉哀家有功,拟封其为元后。”

季相垂着眼皮道:“太后娘娘,立后一事事关国本,乃社稷之虑也,世宗有言,为防后宫干政,应采选良家子入宫,选妃为佳。承恩侯府,已出太后,不可再出皇后。皇上年少,帝少后强,妇人与政,祸在眼前!”

承恩侯孙恒冷笑一声上前:“堂堂相爷竟然血口喷人,请拿出承恩侯府不法之事再说此话!我朝历代先皇,都是在官宦诗礼之家择选德容工佳之淑女,方能统六宫,奉宗庙;元后若是从寒门采选,使贱人暴贵,才是乱了法度!季公此折,假公济私,妄图挟天子令天下,其心可诛!”

季相淡淡一笑,并不将承恩侯放在眼中:“臣奉公尽节,忧国忧民,非为私计,倒是承恩侯是为公义还是为私利,有目共睹。”却是直指太后私心。

两人很快吵了起来,言辞犀利,寸步不让,各自攻讦,很快御史台也加入了骂战中。

萧偃在纷扰中十分淡定,心里对巫妖道:“那就是太后的长兄孙恒,和太后也有些像吧,年轻的时候传说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了,传说先帝听说他有妹,便断言一定是美人,命孙府送入宫,封为才人,就是如今的太后了。”

巫妖道:“你都能认识吗?下面所有的官员。”

萧偃道:“嗯,不仅如此,其实每年磨勘,内阁都会请朕按成例,一一见过进京的地方官。之前太后以朕年幼,病体不支不让朕见,却被高太傅给驳了回来,说是若是皇上身子不适,则进京的官员即留在京城,待皇上身子好了再见。太后见内阁坚持,方罢了,每年面君,内阁陪同的成例也就坚持了下来,朕从前年幼,后来才知高太傅用心良苦,这是给朕亲政做准备呢。可惜他不知道,他的学生已经掌握了权力太久,无法再容忍一个没能力的少年皇帝凌驾于上了。”

巫妖低笑:“你需要证明你自己么?”

萧偃道:“看戏吧,谁能想到这天-朝上国朝议的时候,唇枪舌战,犹如菜场一般呢——朕登基这些年,有幸见过几次金銮殿上大臣吵起来甚至捋袖拔拳打起来的……”

话才说完,殿内果然已经吵得两边都有点上头,已开始有人面红耳赤厉声斥骂,但上头季同贞、张辰英两位相爷都稳如泰山,面不改色,显然就是要等这吵吵嚷嚷,来显出太后的私心来。

忽然靖海侯何帆疾步出列匆匆躬身行礼,便高声道:“臣有话说!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这元后自然要从世家贵女中挑选。承恩侯府既已为先代后族,贵不可言,则应从别家勋贵中挑选,臣奏请延用旧例,从三品勋贵及大臣府中中挑选适龄闺秀,入宫待选!”

靖海侯却是儿孙不济事,仅有一个爵位,却是降级袭爵,如今儿孙都无甚出息,一家子只坐吃山空。眼看着到儿子袭个伯爵差不多就要到头了,只能想着什么方法再振兴门楣,他家男丁少,女孩却多,光是孙女就有十来个,不说立后,便是为妃也是极有机会的,毕竟,皇上才十二啊!何家什么不多,水灵灵花一样的闺女多着呢!一旦入宫,再生下个皇子公主,那何家这侯位,再延长个三代大有希望!

他心头火热,奏事后看上头沉下脸来的孙太后,心头微微一怯,再一看一旁的季相爷面无表情,心头又一抖,猛然想到端王被调出京去督修河道去了,明显内阁这是和太后在打擂台,怕辅政亲王帮着太后,这才调他离京,这么说来……自己却是当了出头的椽子,捅了个马蜂窝啊!

他咬了咬牙一眼看到一旁的安国公卫达正垂着眼皮打瞌睡,双手都笼在袖子里,站得稳如泰山,其实那微微的鼻息声早已出卖了他睡着的事实。安国公那是一贯的老狐狸墙头草,每次都哪里都不沾,又是个老好人——靖海侯心念数转,灵机一动,连忙一推安国公道:“安国公您说是不是?承恩侯府已贵不可言,不应再加过多恩赏,元后何其重要,皇上将来……”

安国公被他一推,浑身一颤睁开眼来,睡眼惺忪仿佛刚从梦里被惊醒:“啊?皇上亲政?”

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殿上忽然安静下来,尤其显得安国公那一声亲政特别清楚,靖海侯张口结舌,自己刚才说了亲政两个字?安国公仿佛懵然才清醒过来,茫然看着周围似乎没找回状态,靖海侯来不及仔细回忆,只以为自己口误或是安国公年高耳聋听不清楚,在一旁连忙道:“安国公乃是三朝元老,功勋彪炳,又一贯老成持重,端方识大体的,这立后一事,老国公您如何看?”

安国公卫达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想来耳朵确实不太灵便,因此嗓门颇高:“啊……老臣的意见……这奉天承运,陛下以圣德应运受命……恩施普及海内外……”

众人看他开始摇头晃脑,掉书袋表忠心,语无伦次,老态毕露,忍不住偷笑,但到底是三朝的老国公,倒也只能按捺着耐着心听他拖着嗓子说:“这元后事关国本……为天下之母,又育未来之君,选不好那就是妲己武周之流,这德容言工和家世,都太重要了……着实需好好议一议啊……”季相爷脸色微缓,孙太后面色已沉了下来,手上捏着佛珠仿佛要捏碎一般。

安国公却又语气一转:“但这立后……说到底……却也是皇家事……我大燕朝历代先皇,立后那可都是皇上一言九鼎,乾纲独断,岂有我等臣子们在这朝堂上议论不休,念叨皇上内闱之理……”

这下孙太后脸色又缓了,轮到季相脸色凝如冰霜。

安国公这一波三折,抑扬顿挫,越说却仿佛越上头,倒像是老人家说上了兴头打不住了:“当年文宗立后……那是直接下中旨,不经内阁……再说那武宗,更是……”季相沉着脸打断他道:“安国公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这是意欲如何?”

殿上轻轻有了笑声。

安国公却目瞪口呆,仿佛上了年纪,被忽然打断,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脸色茫然,眼珠子停滞着呆了一呆仿佛在回忆适才说到哪里:“这……老臣的意思……老臣的意思是……啊对!亲政!这大婚了就该亲政了!”

堂上又倏然一静。有些大臣们之前在开小差,不欲被卷入纷争的,此刻都有些不明状态的茫然:什么亲政?谁说亲政了?不是说皇上要大婚吗?大婚后就要亲政?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内阁议了章程?什么时候定的?内阁已与太后达成一致意见吗?

一时大婚和亲政仿佛连起来了一般,却无一人敢议论发言,只是互相传递交换着目光。

亲政这个词,仿佛石破天惊一般,揭开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却都完全不提的词,皇上大婚立后了,是不是离亲政之日,也不远了?

皇上一日大似一日,当然总要有亲政之日的,但之前宫内一直传闻皇上身子不好,皇上临朝又一贯缄默不语,内阁与孙太后都从未议过亲政之时,因此众人也都默认为皇上年少体弱,尚未能亲政。

然而此刻忽然有人将大婚和亲政连在了一起,所有人都恍然,皇上既能立后大婚了,是不是也该亲政了?

安国公脸上仿佛全然不觉自己揭开了多么大一个盖子,还稀里糊涂神情像在梦里,嗓门大得声音都在殿堂上空隐隐出了回音:“皇上既然要大婚亲政了,此事自然端的看圣意如何,我等臣子只管遵旨便是了——皇上冲龄践祚,临朝听政多年,又得辅政大臣们悉心辅佐,一贯沉稳持重,又事太后极孝,自然是烛照千里,明察秋毫,皇上少年英慧,真龙天命,祖宗大业,在陛下一身也!”他说到后头,仿佛回到年轻之时,激昂慷慨,感激涕零,掀起官袍就向着萧偃跪了下来:“恩出自上,断在宸中,老臣请皇上定夺!”

堂上安静得仿佛连所有大臣们的呼吸声都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