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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整夜,恩克都没有找到连川港内大津军囤粮的地方,倒是抓了个落单的民夫,一问说是这些军粮都堆积在旧运河与长清河的交界口的一个旧码头外,从连川港过去还有差不多十里地,申兵们没有船,打马往那边跑了几步,结果发现,杜恺在这一路上挖了无数陷马坑,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折损了不少人马。恩克一想,眼下还是应该帮着世子,先灭了大津军的东路人马要紧,所以,恩克就让他的弟兄们先退回到连川港里扎下营来。一来明日准备从这里出击,从背后突袭杜恺的守军。再者,守在港内也能防着大津军万一哪里冒出支奇兵,再把港口夺回去。
在火把的光照下,连江港里一派敌军匆忙撤走的凌乱模样,满地的杂物七零八落,几乎都没有了落脚的地方,还有许多一条条大小长短都一样的木箱子摆得到处都是,这些箱子一看就是来不及搬走时丢下的,在港内四处散落,有的堆个两三层,有的堆得老高了,但是上面都严严实实地盖着雨布,扯下雨布随便撬开几个里面不是粮食,而是错落有致地放着好些个黑大的圆球,这些黑球之间还填满了碎石,试了试确实是抬不动,几个士兵喊着号子咬着牙,也动弹不了这些箱子。倒是有几个士兵认了出来,说箱子里装的应该是炮弹,只可惜这港内外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门炮,不然,还可以为明天的战事添上一件利器。不过抬不动也正好,就让士兵们把地上的杂物清一清,大家背靠着木箱,也可以凑合一晚。
第二天早上,日头早早就越过了天际线,只是前一天的大雨过后,丢在天地间的水气还在云水间翻滚着。水天之间还是一片混沌。终于,一束金黄的光亮,撕开了垂挂在海面上的乌云,把港外不远处的一片云雾包得金灿灿的。几个申军的哨兵,正站在港口上远远望着海面上的风起云涌,尤其是那一大片金黄的云雾,正在周边的乌云中浮沉翻卷,这都让来自草原的骑士们,感到十分惊奇!
这时,在海面的云雾背后突然闪出了一座乌黑的“大山”,这座隐隐约约的大山,竟然渐渐冲出了云雾的缭绕,继而在申兵们的眼中变得无比巨大,直到它完全穿过了海面上的那一大片的金黄色,这时,哨兵们不觉之间都抬起了下巴,仰望着海面上站着的这一尊巨兽,几个哨兵惊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想互看了看,又再次望向海面上的那尊巨兽,这时,那海兽正向一侧转着头,它的身躯太过巨大,转头时掀起的涌浪呼啸着向着岸边压来,申兵们被这震耳欲聋的浪嚎声吓得手脚都颤抖了起来,他们甚至都忘了应该马上去报告恩克的。直到压过来的巨大海浪,重重地撞上了港口岸上的石墙,飞溅出来的浪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拍在了申兵们的脸上时,他们才稍稍醒悟过来。于是领头的小校慌忙喊叫了起来:“快,快去报头领,中原人说的海龙王的龙宫浮到水面上了!”
当恩克急急忙忙赶过来时,那“龙宫”已经横在了申军面前,恩克眼见这乌黑的“龙宫”上居然还立着无数白色的风帆,此刻正在缓缓地顺着桅杆落下。他伸手狠狠拍了下哨兵的脑袋,骂道:“娘的,什么龙宫,这分明是海船!”哨兵当然不敢还嘴,可恩克转过脸来还是吃惊的小声自语道:“乖乖,这么大的船!”
这大船确实不简单,远远望去这船少说也横着四十多丈长,巨大的船身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浪花根本就无动于衷,恩克还注意到,这大海船侧边的船舷上还开着一长排的方形窗户,这方形的窗户,有着粗白线条的框边,正中间有个黑色的圆筒状的东西,正好填满了整个窗户。
恩克还在好奇地猜测着,为什么一条船要开这么些的窗户呢?却看见那黑洞的圆筒口上,突然就吐出了一团灰烟,而且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前到后。接着耳边又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闷响,恩克不解的眉头刚刚才皱了起来,只见十数团火球就已经飞过了自己的头顶,恩克一惊“不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他身后的海港里已经开始了猛烈的爆炸。
原来,那海边上泊着的正是南川会的炮船,而且远不止眼前的这一艘,只不过这会儿它们都挂着孤魁的旗子。此时,海港外的云雾中不停有刺眼的光亮在闪动着,十数艘巨大的炮舰大多隐在迷蒙之中,远近错落地拉开距离,这样只要一轮齐射,炮火便可由远及近的覆盖连川港内的每一个角落,况且,这炮击可不止一轮,此刻,船上的操炮手们,正光着膀子甩着一身的臭汗,前后忙着反复把炮弹填进炮管,孤魁也不停的指挥着:“开炮!开炮!把炮弹都打出去,一颗也不要留!这大津朝我可得罪不起!”看来这孤魁是被代晴整怕了,如今她的夫君正在岸上鏖战,如果自己支援不力,等回到了南边还不得被那女人捏死?所以,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如果说申兵们还能拼命躲闪着,从远处海面上飞来的炮弹的话,那么杜恺故意留在港内的成堆炮弹,则是彻底为申兵们轰开了地狱的大门,海船上的炮弹飞来,在凌乱的木箱间炸开,或者直接撞进木箱之中,于是,一刻不停的连环爆炸在小小的连川港里升腾起了冲天的烈火,这烈火更是瞬间将撞入怀中的每一个躯体,化为了飘落的血雾,骇人肌骨的爆裂和惊叫声,在港内掀起了每一寸地皮,而从地上飞腾起来和从木箱中飞射出的碎石,更是让抱头四窜的申兵们无处遁形,这四五万的申兵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炼人炉里,满眼都是瞬时升腾而起的烈焰将人撕得七零八落,或是被火红的碎石在刹那间击穿的身体,而留下的前后窟窿里,竟没有一滴鲜血淌出,只是向外冒着青烟!许多的申兵被吓得放声大叫,他们以为趴在地上也许就能躲过一劫,可没想到,数万匹受惊的战马,惊慌失措地在人群中疯跑起来,等待着下一轮火球袭来,才能夺去它们的恐惧,而在它们真正倒下前,那四个粗壮的马蹄上,以及健硕的下腹部,都已经由下到上溅满了鲜血!
此时,恩克的尸首,早就不知道碎裂到了哪一堆的血肉之中了。昨晚越过王明宝冲进连川港的申兵们,如今俨然是坠入了地狱的最后一层,在这烈焰冲天的炼人炉里,他们的身体与恐惧同时化成了一片片焦黑的粉末!
就在海上的炮船进行最后一轮炮击时,海面上突然浮出了无数的小船,杜恺藏在船队里的五万人马,这时正紧握着长刀,驾着小船奋力向着一片焦土的连川港冲来……
另一边,经过医官的处置,苏哈昌总算是稍稍从伤势中缓过了神来,所幸津军的利箭穿透了世子肩膀下的皮肉,医官将露在后背的箭头剪去,并拔出了箭杆。剧烈的疼痛让苏哈昌嚎叫着晕厥了过去。好在,一大早世子从榻上清醒了过来,身边的众头领算是松了口气,侍从用温热的帕子从世子额头上擦去豆大的汗珠,苏哈昌强撑着坐起身子,他张开手掌轻轻碰了下包好的伤口,而后开口问道:“昨夜,津军可来劫营?”
一个头领答道:“回殿下,昨日一战被我军斩杀之敌,少说也有四五万,他们绝无气力再来劫营!”
苏哈昌听着点点头,又问道:“昨日一战,我军伤亡多少?”
那头领面有难色,嘴里支支吾吾的。
苏哈昌有些生气,恨恨地说道:“说!”
“回殿下,我军也有四五万死伤!”
其实苏哈昌心中有些准备,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杜恺!唉!不简单啊!我二十万精锐在此,居然凭着几条深沟,也能拼斗至此!”说完,苏哈昌竟挣扎着转身下了卧榻,说了句:“传令下去,即刻发兵,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全歼港外津军!”
世子的军令一出,众头领们赶忙在他面前跪了一圈,一个头领劝道:“殿下,昨日一战,您身负箭伤,士卒们也死伤惨重,如今营中,多是气馁灰心之念,若今日殿下再发大兵,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全军怕是凶多吉少!我们不如暂且退回幽州,固城坚守,也让弟兄们喘口气吧!”
“胡说!”苏哈昌瞪着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喝道:“你忘了恩克的五万人马还在敌军背后,咱们撤走了,把他们留在这里等死吗?全军即刻进发,再有胡言乱我军心者,定斩不赦!”说着,苏哈昌忍着疼痛向帐外走去!
头领们当然也不再敢说什么了,只好跟着世子出兵去了。
这时的杜恺,早已带着士卒们退到了连川港外的一座小土坡上,苏哈昌则领着人马追着杀到了跟前,两军隔着一片广大的平野对峙了起来。
可是,杜恺身后突然升腾起了冲天的黑烟,这黑烟甩开海风直直的冲到了云端,并立即在云底翻滚开来,直逼到申军骑阵的上空弥散了过来,这黑烟里夹杂着刺鼻的焦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臭!苏哈昌知道大事不好,他在马上探起身来望了望,确定了黑烟来自连川港方向,世子大喊了一声:“恩克!”便口吐鲜血跌落马下。
众人赶紧围了上来,没想到,世子挣扎着开起双眼,竟然说了一句:“全军出击!杀过去!”
众人喊了句:“世子!”
苏哈昌没有退让,瞪大了双眼喝道:“冲过去!”
接着,前队申兵在头顶上摇晃着弯刀怪叫着冲杀了上去。
可是,只听得杜恺站的土坡上一声长哨响起,土坡上十数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被推了出来,顺着急坡冲着申兵的快骑压了过来,同时,竟有无数利箭由坡后铺天盖地的飞向了骑阵,申兵们望着飞来的利箭,手脚却要驾着马躲着扑来的火球,难免顾此失彼,更可怕的是经过昨天一战,申军战心已失,大家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能保下命来,因此,冲杀的队伍很快陷入了混乱,冲阵之中,战马竟然互相碰撞起来,人马成片的中箭倒下,还有许多骑士的身体染上了大火,只能跳下马来在战阵中拼死喊叫,胡乱舞动着手脚!
杜恺敏锐地感觉到,申兵虽众,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对着传令兵喊道:“冲上去!”
刹那间,津军阵中无数的旗子在传令兵们的手上挥舞了起来,接着,土坡后万千个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在申兵们的耳畔炸响,申兵们内心的恐惧刚刚涌上心头,便看到土坡上的津军士卒,端着长矛利斧高喊着顺着急坡冲杀了过来。在申兵们的眼里,他们仿佛就是昨天战场上的那些死士,这会儿又从遍地尸骸中站起了身来,又举着大刀向自己扑来了。他们的甲衣和面孔都是一样,就连歇斯底里的喊叫,也一样骇人!申兵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还活着的人立即丢下还在呻 吟的同袍们,掉头疯跑了起来。而苏哈昌身边的头领们眼见已无法约束部队了,忙劝世子道:“殿下,快撤兵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可是,苏哈昌这时已经再次昏厥了过去,于是,几个头领心一横,彼此对了下眼色,便同时起身对着士兵们喊道:“殿下有令,全军后撤!”
话音未落,申军便如山崩地裂般的向着后方奔逃而去!
杜恺也抬手止住了自己的士卒,一个小校想要请命追杀过去,杜恺只说了一句:“有道是穷寇未追!再说了,咱们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他们四条腿的呀?”
小校还不甘心,又抱拳说道:“主将,今日不痛打落水狗,明日他们再杀来,我们又如何抵挡?”
杜恺拍拍小校的肩膀说道:“不怕!他们不会来了,侯爷就让我们守到今日日落。侯爷既然说了,那就绝无意外!让弟兄们撤回到港内吧!咱们的事算是做完了,接着就要看中路军弟兄们的了!”
苏哈昌再次苏醒过来时,已是这天的日落西山时了,当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时,始终围在身边的众头领们算是松了口气,听医官说,世子虽负重伤,好在年轻体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这下醒来,总算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世子醒来开口便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殿下,咱们都在营中,将士们都安好!”一个头领答道。
苏哈昌有些失望,他问道:“那津军呢?”
“津军都退缩到连川港里去了!”
“那还等什么?你去,让全军集合,今天无论如何也拼下连川港!”苏哈昌的内心里,就是卡着一口气,作为夺妻的仇人,他没有办法向杜恺认输。作为大申国的世子,他也不能接受自己的铁骑折损过半,却没有拿下对手的结果。而人们在两难的抉择之中,因为对其中的一个结果满怀希望,往往就会在脑海里编造许多看似稳妥的理由来诓骗自己。苏哈昌也不例外,他身边的头领们眼见大军已如山崩般溃败,世子又身负重伤军心不稳,着实已经是彻底败了,就是再扑上去,也是徒耗士卒性命而已。然而,世子想的却是,杜恺的精锐肯定已经在前一日的大战中覆灭了,现在连川港内的守军,可能只是一些残兵败将的集合,也许只消再一个冲锋,应该就能拿下连川港了,因此,世子的苏醒,并没有给大军带来存续的希望。
不过,苏哈昌身边的头领们这一回并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告诉苏哈昌,幽州城里的太傅宋金德差人送信来了,说是请世子带兵回去助战。苏哈昌一听,倒是开始有些吃惊,他坐起身来说道:“把信拿来!”
属下立即将信奉上。苏哈昌展信看了起来,而当他合上信后,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心绪竟然平静了不少,也不再挣扎犹豫了。宋金德在信中告诉世子,孙望庭已经领着人马开到了幽州城下,双方约定将要共同出击直扑新郑城,彻底打垮大津军。可是,宋金德感觉孙望庭话语中似有反叛之意,恐在幽州城下临阵倒戈危及幽州城,因此,请世子尽快率领麾下铁骑来幽州城下助战。只要大申国的铁骑在,那孙望庭必不敢轻举妄动!
作为大申国的世子,苏哈昌不能不顾及整体战局而一心只为私愤。所以,他便开口道:“众头领,全军备战,入夜起启程,直扑幽州城下!”
“是!”众头领答应的十分痛快,终于要离开连川港这个地狱的大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