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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一大早宋金德便领兵出城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动身,孙望庭肯定不会发兵。宋金德留了五千精兵守城,自己带着十万人马出城奔着幽州城去了,不过,自诩精明的宋金德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他的人马始终走在孙望庭队伍的背后,他可容不得孙望庭使什么心眼。
孙望庭自然没有宋金德的精明,但身边的非格却在心里处处防着宋金德,早在天还未亮时,高继勋便领着五万人马悄悄离开了大营,逃开了宋金德的视线。同时,孙望庭的身边也始终跟着两个申将打扮的头领,好让混入营中的奸细以为,木图和李敢还安然无恙的待在孙望庭的身边。
两支各怀鬼胎的大军就这样左顾右盼的出发了,走到正午时分,便遇上了玄素清的大军。此处离着幽州城还有三十里地呢。宋金德的内心还是暗自吃了一惊,看来新郑城已经有了准备。始终走在申军前头的孙望庭部,这时的动作却极其敏捷,斥候刚刚传来大津军已在前方列好阵势的消息,孙望庭立即将全军移到了西北方向的一片坡地上。这地方吧,相比平地来说是个有些起伏的缓坡,但站得远些也看不出高低来,对于防守方来说稍稍有利些,可要是反守为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孙望庭的举动让宋金德的内心涌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哼!老滑头!可是,宋金德并不是很在意,一来,这其实也是宋金德意料之中的事。再者,孙军阵中有木图和李敢这两颗宋金德的钉子,只要他们时刻站在孙望庭身边,就不怕他姓孙的做得太过分。哪怕他只是来捧个人场的!
唯一不好的是,留给宋金德列阵的地方,就什么便宜也没有了,玄、宋两军就是在一片平地上彼此对峙了起来。
还有一个让宋金德想不明白的是,玄素清既然早已在此列阵待敌了,可为什么没有趁着敌军立足未稳之际挥军掩杀上来?这样虽然不至于一把扳倒敌手,但好歹能让对手暂时陷入一阵混乱,对于接下来的大战,至少让士卒们在士气上占上先手。
其实此刻的素清,正坐在阵中的一把太师椅上面容沉静,两手间还是缓缓地转着佛珠,而站在身边眼望敌阵的孟良,却急着向素清请命出战。他要带两万轻骑出击!素清微笑着没有同意,面对着对手的大兵压境,玄素清的内心反倒没有了前些天的焦虑,他放下手中的佛珠,缓缓地说道:“咱们有十五万人马,对手二十多万人马,战场地势平坦无以设伏,两军只能正面搏杀,那对我们最不利的是什么?就是对手的两支人马合为一股,如此,则对手兵力便强于我军,而对手若分左右两军,且又各怀私利,对起阵来互不配合,甚至相互掣肘,其战力必大大折损,如此一来,则我军军力将强于对手。眼下,敌军立足未稳,我军确实可以趁乱掩杀上去,也定可取得一些战果,然这样一来,对面的两支队伍也会因乱合成一股,后续战事,我军反而因此牵缠乃至深陷被动。因此,如此舍本逐末之举,实不是智者所为呀!”
孟良听着深深地点了点头,这时,前头的哨兵来报:“侯爷!敌军已分左右两股,敌军主将驰马阵前说有话跟侯爷说!”
素清听了前哨兵的话,淡淡一笑说了句:“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漫步登上了不远处士卒们为他搭起的原木台子,身后的士卒们也赶忙把太师椅也抬了上来,待素清再次坐定后,便对着台下的孟良说道:“去吧!”
孟良抱拳就了声:“是!”便翻身上马,领着几个随从纵马出阵去了!
宋金德在烈日下被晾了好一会儿了,津军阵中才缓缓跑来几匹马来,远远望去对方一个小校肩上扛着的将旗,竟然绣得是一个“孟”字。这让宋金德有些恼火,但两军阵前又不便发作,只好强忍着。待到对方的几匹马儿站定,宋金德便开口问道:“你家主将呢?”
孟良轻蔑地斜了他一眼说道:“哼!你是什么样的狗东西!凭什么脸面跟我家主将说话!你要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宋金德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诚意”竟然生生的碰上了一鼻子的灰,他咬牙憋着火,却压不住脸上的筋脉一下一下的抽动着。宋金德努力缓了缓神说道:“自我大申定都大兴,慰抚万民,安定北境,数年以来,大江南北相安无事,商旅通衢,百姓互知。如此以往,岂不美哉?今日何故要兴无名之兵犯我大申?”
“呸!”孟良啐道:“姓宋的,我军主将不屑与你这二臣贼子有半句言语,今我代我家主将阵前言明,自古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中原大地又何止大江之北,大津朝南北两境皆为天下,普天万民皆自华夏血脉,岂有分居两国之理?天下一统,大势也!汝等匹夫当车之臂岂有撼天之力?另外,我家主将向不与人恶语相污,以下乃是我等王师将官要说的,宋金德!不要以为换了身臭皮,世人就看不到你这一身的贼骨头了!不管你卖身哪一家,都不过是个勾栏瓦肆里的婊子!”孟良说完,理都不理宋金德,便拉转马头缓步回到了大津军阵中了。
宋金德差点没口喷鲜血,他气得呆立原地不知所措了,好在身边的军士忙拉起他的马头,快步回到阵中。
与孟良的对话,把宋金德气得够呛,申兵们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宋金德可管不了这些了,他马上一挥令旗咆哮道:“全军出击!”
很快,申军的进攻开始了,宋金德带的这支队伍也不简单,虽然申军的步卒成军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但也有了相当强悍的战力,他们的阵法充分发挥了申兵行动迅猛,射术精准的长处。他们进攻前先将利箭扣在弦上,而后手里压着短弓嚎叫着向前冲杀,他们的步幅极快,每两人之间留出一人的间隙。冲到一半时,整个队伍会突然短暂停顿,所有军士向前拉弓放出一箭,放箭之时手持长枪的士卒,便会从弓箭手留下的空隙中冲杀出来,当箭雨铺天盖地的向着敌阵飞去时,弓箭手们便会握着弓跟着长枪手冲杀上去。若此时,敌阵前排已经被申兵的箭雨射得七零八落了,必将引得前阵陷入混乱,而眨眼之间申兵长枪手的矛尖就会穿透前阵之敌的身体,接着再靠着蛮力冲杀进阵中,后继的弓箭手也会狠狠地冲着敌军的面门甩出短弓,打倒前阵中幸存的敌兵后,再从身后抽出长刀冲进敌阵大砍大杀!
这看似凶狠的战法,在素清眼里却不足为患,面对着冲杀上来的申兵,津军前阵士卒的头顶上规整地盖满了盾牌,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素清让士卒们将盾牌横在头上,这样就在盾下留出了空隙。
果然,申兵士卒冲杀到半路,但向着津军阵中放出了箭雨,虽然这些利箭,全都仿佛雨点密密打在了津军的长盾上,却只留下了一阵“噼啪”声,并没能吸走几滴血!接着,藏身盾阵之下的津军弓弩手们,正紧紧盯着扑上来的申军长枪手。此刻正是未时,日头在西北方向的天空中,引得世间万物都在大地上拉出了长长的身影,津军的长盾正好为弓弩手遮蔽了耀眼的阳光,好让申军冲杀的脚步无处躲藏!而津军并不给申兵的长矛有前刺的机会,只听得津军阵中一声:“放!”第一排的长盾“轰”的一声便齐齐立在了申兵们面前,光洁如镜的一长排明盾,在一瞬间截下长长光线的一角,反射出一大片煞白的利刃,直直刺向了申兵们的眼睛,只见申兵的长枪手们猝不及防大叫着捂起双眼,脚步跌跌撞撞的左右游移起来。
津军的弓弩手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盾阵下的弩机一刻不停,向着眼前的那些拖着长枪的“醉汉”们放着利箭,刹那间,那凶狠的羽箭便化作嗜血的利齿,仅仅一具身躯的鲜血根本无法满足它的味口,它们往往要连着穿过几具躯体后,还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死死咬住最终的苦主,接着大口大口地吸干他的鲜血。没一会儿,申军长枪手们的厄运就被弓箭手们抢了去,于是,申兵们成片的倒在津军的盾前,即便能侥幸逃过箭雨,也会立刻被津军盾缝中伸出的长矛刺倒!
宋金德知道,此刻不是退缩的时候,必需一鼓作气压上去,于是,宋金德再次大喊道:“前排!压上去!”
此时,申兵再不是一队队往上填了,而是列在全军前阵的士卒们一齐嚎叫着冲了上去,在一侧的孙望庭眼里,宋金德仿佛向前挥出了半个军阵,的确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而玄素清却始终微闭着眼睛,端坐在原木台子的太师椅上,直到宋金德挥大军冲杀过来时,素清终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巨大喊叫声,这时才缓缓睁开双眼,可是,只往前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而后,他淡淡地扔下一句:“变阵出击吧!”
台下的军士忙抱拳应道:“是!”接着,大津军中一通震天的皮鼓响了起来。听到鼓声,盾阵中的军士立即放下长盾,从腰间拔出了战刀,与此同时,从盾阵背后冲出了无数袒露着上半身的壮汉来,他们人人手持一柄硕大的狼牙棒,而在他们身后,则迅速集结出了一支人字形的队伍。这个队伍前后一共九人,在第一名狼牙手的背后并排站着两名手持圆盾的士卒,接着是两名弓弩手,再是两名长矛手,而后又是两名长刀手。津军士卒们列好阵法严阵以待,就在申兵们刚要冲杀到跟前之时,津阵中爆发了一声震天的咆哮:“杀啊!”随之数百个九人阵的喊杀声连成了一片,他们齐整的队形,仿佛一挺挺巨大锋利的白刃,狠狠地扎进了申军扑上来军阵中。
申兵们却从未见过如此凶狠而精妙的战法,那些袒露着健肉的津军大汉冲入敌阵后,便拼命左右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在拍死无数的敌兵之后,再扑上来的申兵开始闪到左右,想要斜插到津军的队中,可是这一切都躲不开阵中弓弩手们的锐眼,一支支三棱箭头能准确地扎进申兵们的心窝!无奈之下,申兵们又结成一团扑杀上来!而津军们面不改色,根本不管对方杀上来多少人,都由最前的狼牙棒挥开对手的人群,当对手不得已只得兵分两边时,身为队长狼牙手便会高喊一声:“散!”刹那间,阵中的短刀手、长枪手、弓弩手们便会快速横成一个横排,或远或近的收拾掉倒霉的申兵们。待到消灭了扑来的面前的敌兵后,狼牙手又会喊道:“聚!”九人的军阵又会立即收缩出一个“人”字。更让申兵们惊讶的是,津军阵中的弓弩手们冲杀的一路上,竟然都不顾及弩箭的数量,不停的放着箭,殊不知弓弩手们除了自己身上挂着一斛羽箭外,排在他们前后的士卒们也都挂着一斛利箭,供弓弩手们杀敌!
一番搏杀下来,申军死伤无数,津军则鲜有伤亡!杀到半路的津军士卒们,已是浑身上下的一片血红色!他们不住的甩着头,想要甩掉黏在眼眉间的血污!他们紧随着申兵退却的步子,或快或慢,仿佛群狼般死咬着对手不放,好让对手在不断失血之间倒地气绝,再扑上去分食生肉!
宋金德知道津军这般紧咬,就可以避开申军阵中放出的箭雨!于是,他喊道:“箭阵!冲上去!”
很快,申军阵中又冲杀出一排弓箭手来,他们拼着命冲到了津军面前,还混在自己队伍中时便匆忙挽弓搭箭,然而,津军的反应却更为迅速,一见对手的弓箭手从远处扑来,津军们竟也快步上前,同时,两名圆盾手持盾挡在了狼牙手之间,后队的弓弩手则瞄准对手左右开弓迅速放箭,冲上来的申兵箭手纷纷中箭倒地,有些冲得快的,甚至是被津军的狼牙棒拍死的!
即便身经百战看惯生死,怕也见不得身边的同袍们,不断碎烂在津军的狼牙利齿之间。而身后这帮不停追咬着自己的猛兽,一路下来竟毫发无伤,他们的齿间滴着血,他们的身上粘着碎肉,却仍喊杀不止!申兵们再也无力对抗,就在他们退到自己的军阵前方时,阵前的崩溃就在这一瞬间倾泻而下。数万人在自己的军阵前溃散开来,士卒们夺路而逃,相互拉扯着,踩踏着,甚至同袍间动起了刀枪,而他们万千个喉咙里放出的“救命”两字,更是向着尚在后方的士卒们逼来,让他们未及刀枪,已跑了半个魂魄!
宋金德眼见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便立即放出了督战队,于是,只顾着逃命的士卒们,眼看就要退回到自家阵中时,却生生撞上了执法的利斧。当阵前一排人头落地后,奔逃的队伍却没有停下“碾压”过来的脚步,申兵们紧握着自己的手中的兵器,结成团伙如潮水般扑向了督战队。
也就在这时,津军的九人阵也立即裂变成了三人阵,或是两个扇圆盾一柄狼牙棒,或是一支弓弩,一杆条枪,一支短刀!无数的津军小队混杂在逃散的申兵中,扑杀进了宋金德的阵垒,还列阵在后方的申兵们,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跟大津军士卒撞在了一起,利刃长矛之下,加之前队亡魂的“救命”声还飘荡在天地间,后排的申兵们早就是一具具干立着的躯体!他们僵直麻木,面对杀红了眼的津军士卒,只能笨拙地操弄着手脚算是抵抗了!
而正在此时,远处津军阵中的第二通鼓声又响了起来,宋金德惊恐的抬起头来望去,只见对手阵中奔出了万余快骑,他们挥着长刀冲着申军的两翼猛冲了过来!
对于这支津军骑兵,宋金德原是有防备的,可是眼下阵中大乱,士卒们这边被群狼撕咬苦不堪言,那边哪有心思对付扑杀上来的大津骑兵?孟良的队伍眨眼间便杀进了宋金德的阵中,这回痛快了,全队抡着长刀大砍大杀,士兵们根本不勒马缰,任他四蹄奋起,手起刀落,飞溅的血肉穿梭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