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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面的议论和背后的言传,方翰民都一笑置之,本来嘛,他一个临时工,怎么能跟车间技术员比?人家老吴找他探讨技术问题,那是瞧得起他。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从那以后,老吴就不去“酰化”岗位找方翰民探讨技术问题了。
因为二车间的几个关键技术问题得到解决,红星制药厂生产的扑热息痛原料药在质量和成本方面都控制的很好,半年过后,市场做出了反映,不仅老客户主动跟红星制药厂签订长期供货合同,就连以前那些对红星制药厂的产品印象极差的用户,也找上门来求购。
顾客盈门,厂领导当然乐不可支,但二车间原来的设备即使在满负荷生产状态下,也无法满足市场需求,红星制药厂自然做出了扩产的决定,他们将对乙酰氨基酚的产能扩大一倍,总产量一举进入全国前三名。
当初满怀希望引进的扑热息痛原料药,至此才彻底告别了鸡肋的窘境,真正成了红星制药厂的支柱产品。
三月初的一天上午,春寒料峭,阴云密布,红星制药厂的大门涌进来几十个陌生人,这些人看上去不像社会上的流氓,他们虽然气势汹汹,但言行举止并未出格,门卫试图拦住他们,“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我们要见你们的厂长!”
“我们的厂长是你们随便见的吗?有什么事在这儿说!”
“我们的事你们这些门卫管不了,快让我们去见你们厂长!”
原来,这些人是厂区附近村子的农民,门卫把情况迅速往上反映,厂里派厂办主任出面了解情况,并跟村民沟通。根据村民们的说法,开春后村民准备抽水灌溉,却发现村旁的那条小河被红星制药厂排放的废水污染得不成样子了。
“你们怎么肯定河水就是被红星制药厂污染的?”厂办主任觉得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他怀疑村民无事生非。
“我们派人查过了,每天那么多臭气熏天的红颜色污水就是从你们厂的排水管流出来的,你们休想抵赖!如果不信,你派人跟我们一起去现场查看。”带队的村民情绪有些激动。
对方言之凿凿,厂办主任感到情况不妙,他对这些村民安抚一番,承诺一定查清原因,给村民一个交代。
厂办主任也许不知,其实从二车间领导到红星制药厂技术科,再到总工办,直至生产副厂长,甚至一把手老袁,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自从按照方翰民的一系列建议和措施,对二车间的生产工艺进行改进后,红星制药厂生产的对乙酰氨基酚不仅质量稳定,而且价格公道,在全国医药市场广受欢迎,出现产销两旺的局面。
去年冬天,厂里将生产规模扩大一倍,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水自然也成倍增加,大量废水污染河流,村民们找上门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情重大,厂办主任转身就把情况向主要领导做了汇报,“袁厂长,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实地查看一下?防止郊区那些农民谎报军情。”
“原因就摆在那里,查看什么呀?你通知班子成员马上到会议室开会,共同商讨应对之策。”
放下手头的工作,厂领导班子成员上午九点齐聚会议室,先由办公室主任汇报早上的情况,然后,一把手袁厂长询问大家的意见,“郊区村民找上门来了,各位说说,应该怎么应对?”
会议室鸦雀无声,半天没人说话,老袁再次催促道:“沉默解决不了问题,大家要开动脑筋,积极思考应对办法。”
再不发言就说不过去了,主管生产的王副厂长想了个办法,他建议在经济上给郊区的村民一些补偿。
主管财务的邢副厂长认为这个办法不可行,他有三条理由,首先,补偿范围不好确定,哪些人该享受补偿?哪些人不该享受补偿?如果让村委会确定补偿范围,一定会把那些不该得到补偿的村民也包括在内,不仅红星制药厂吃亏,那些理应得到补偿的村民也不平衡。
“为啥要让村委会确定补偿范围呢?咱们厂里不能派人核实村民受损的情况吗?”老王认为事情没那么复杂。
“这种事咱们真就做不了,即使厂里派人核实情况,也要请村委会配合,否则,张三李四家住哪里?他们承包的农田又在哪里?咱们派去的人连门都找不着。村里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要想掌握真实情况,几乎没有可能。”主管后勤的副厂长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对,只能依靠村委会,但他们不会把真实情况告诉咱们,另外,面对村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村委会的工作也不好做。”老袁停了停,看着邢副厂长,“你的第二条理由呢?”
“第二嘛,即使给村民补偿,你是按人头补偿?还是按影响浇灌的土地亩数补偿?补偿标准是多少?依据是什么?要搞清楚这些问题,涉及很多部门,非常麻烦。”
袁厂长点头赞同,“嗯,说说你的第三条理由。”
“第三嘛,我觉得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将一发不可收拾,村民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甚至大到红星制药厂难以承受的地步。所以,我不同意补偿。”
邢副厂长把道理讲得十分清楚,即使生产副厂长老王也无可辩驳,补偿这种办法只能作罢。
会场气氛再次陷入沉寂,在座的领导,谁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为了避免村民再来厂里闹事,老袁只好宣布,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二车间要么暂时停产,要么关停部分设备,降低产量。
老袁的话引来一片反对声,主管销售的副厂长说:“降低产量或暂停生产,跟用户签的供货合同怎么履行?到时候用户告咱们违约,一齐索赔违约金,还不得把红星制药厂赔垮了?”
“二车间整体实现满负荷运转还不到半年,现在降低产量或暂停生产,不利于生产线的保养维护。”老王的担忧不无道理。
“现在市场形势这么好,把用户拒之门外,实在可惜啊!”老邢负责全厂财务,他对减产或停产带来的损失最清楚。
其实作为一厂之长,老袁何尝不知道停产减产意味着什么?对乙酰氨基酚已经是红星制药厂的主导产品,哪怕停产一天,给厂里造成损失也是惊人的,但继续生产的后果更严重,“我理解大家的担忧,不过,如果咱们无视村民的关切,将面临厂门被封的结果!关停部分设备,减产一半,总比封厂门强吧?”
班子成员们权衡一番后,最终同意关停一半生产线。
一半设备停运,必然有一半岗位的职工无事可干,为了体现公平,让所有职工有班可上,车间主任老杨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安排所有职工上一天班,休息一天。
职工们开始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像赖青元那样的混蛋认为这样上班很轻松,甚至为之叫好,但等到下个月发奖金时,大家才回过神来,因为产量降低了一半,职工们实际上只上了半个月班,他们的奖金自然要降低一半!
牵动了二车间职工的利益,他们当然怨气很大,搞清楚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后,很多职工开始辱骂厂领导无能!技术科总工办那些工程师都是饭桶吗?
闲聊时,本岗位的同事们又想到了方翰民,“秀才,上次你一个建议,不仅提高了酰化反应的收率和产品质量,还改善了操作环境,这次面对河水污染事件,你怎么不说话了?”
方翰民若无其事地说:“有臭味的红颜色污水不就是铁粉还原过程中产生的嘛,把用过的铁粉回首起来,再把废水处理一下,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嗬,你说的倒是轻松,用过的铁粉怎么回收?废水怎么处理?”尽管方翰民已经为二车间的工艺改进做出了显而易见的贡献,也许因为他那低微的临时工身份,还是有个别人拿他的话不当回事儿,人微言轻嘛,或者有人想用激将法,逼着方翰民出手。
一位对方翰民颇有崇拜感的年轻职工对他说:“秀才,既然你有这么好的想法,为什么不向领导提出来?”
方翰民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个临时工,咱俩入厂时间差不多,但我的工资比你们这些正式职工要差一大截,厂里的事有厂领导做主,用得着我这种人操心吗?”
隔了一天,方翰民跟老赵师傅趁停产期间正在对一台设备进行检修,考勤员肖敏跑来通知他开会,方翰民懒洋洋地洗完手,又端起桌上的杯子慢慢喝水,肖敏焦急的催促道:“领导等你开会,你快点!”
“别说的这么严肃,车间办公室一共就那么两三个人,开什么会呀,车间领导找我,除了向我交代任务,没有其他事,用不着太着急。”
“这次不是车间领导找你,是厂部技术科让你去开会。”
“厂部技术科找我干什么?”方翰民站在原地合计着。
“去了不就知道嘛,赶快去吧!”
当方翰民出现在技术科门口的时候,见办公室里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二车间主任老杨,另一个是技术员老吴,他向前面那位梳着背头的人介绍:“薛科长,这就是我们车间的小方,方翰民。”
被称作薛科长的领导对一个年轻临时工不可能有什么兴趣,他没有任何寒暄,而是直接说道:“好,咱们去二楼会议室开会,厂领导都在哪儿等着呢。”
薛科长一行来到二楼会议室,几位厂领导已经端坐在长方形会议桌旁,因为没有介绍,方翰民不知道的是,坐在会议桌上首那位领导,是红星制药厂袁厂长,右边是主管生产的王副厂长,左边是总工办的康总工程师。
几人入座后,薛科长把二车间的污水情况和面临的形势做了简要说明,随后问道:“小方同志,听说你有处理污水的办法,给我们说说你的方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