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夫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发表于《山东文学》
那些天,家里白天晚上都被一种恐怖的气氛笼罩着,让我害怕极了。
哥哥被锁在西边的小屋子里,那是一个牲口棚,里面曾经拴过一头驴。后来,驴死了,父亲就用来拴狗。再后来,狗也死了,父亲就拾掇出来拴哥哥。小屋很黑,也很暗,墙上却用钉子钉着一张驴皮和一张狗皮。拴哥哥的链子原来是拴狗的,虽然生了锈,但是很结实,哥哥天天大喊大叫着拽它,怎么也拽不开。一到晚上,哥哥就整晚不停地喊,好像一个鬼。我把头拱在母亲怀里,浑身哆嗦着……后来,连母亲也病了。她已经不能再搂着我给我安全感,她总是自己闭着眼,嘘着气,不停地叹息,一天一天地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管。父亲一夜一夜地不睡觉,坐在床头上吸烟,椅子边放着一根棒子。棒子上常带着几点血迹。父亲每抽完一支烟,就提着棒子出去转一圈。他出去的时候,我总能听到他的咆哮:
孙大毛,你别再叫唤啦!
孙大毛,再叫唤老子就把你弄死!
我常能听见“嘭嘭嘭”的棒子打在肉上的声音,接着,哥哥的喊叫更瘆人了,好像厉鬼。我吓得往母亲怀里钻,母亲哆嗦着,不管我,只是让眼泪哗哗地淌出来,没有声音地哭。
我害怕极了。我再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我觉得再待下去,我也快要死了。我姐姐已经喝了一次农药,救过来之后就去了我大姨家,再也没回来过。她幸亏走了,她要是不走,她没准还会再喝一次农药的。
她可以去我大姨家,可是我到哪里去呢?
后来,爷爷和奶奶把我接过去他家里。爷爷和奶奶晚上也睡不好觉,不是咳嗽就是抽烟,不咳嗽不抽烟的时候,就不住地叹气。唉,这一切,全是因为——
哥哥疯了。
但没疯之前,哥哥几乎人见人爱。
哥哥孙大毛秀气俊俏,从小很讨人喜爱。
“像个大姑娘。”我奶奶常这样说他。
他是父亲的长子,也是爷爷奶奶的长孙,一家人把他捧在心上,当个宝贝。但他最讨人喜爱的不是他俊俏懂事,是他爱学习。父亲是民办教师,在小学里教书,哥哥孙大毛从一年级到五年,都在父亲教书的小学读书。父亲半辈子教过无数孩子,但孙大毛是他教过的最优秀的。
“这孩子是块读书的好料。”父亲总是这样自豪地对别人说。
“这孩子要好好念书,至少要念个博士后。”父亲每次喝了酒就这样夸海口。
“博士后是个啥?”村上的人问父亲。于是父亲眼睛眯起来,摇头晃脑,一脸得意,他不回答。他觉得不屑于回答了。他——早晚会是博士后的爹的!
母亲嫌他说的太露骨,“在外面可不能老夸自己的孩子,这样不好。”母亲说。母亲自然也喜欢哥哥,但母亲比父亲做事有分寸。其实父亲也不是个随便夸人的人,他很少夸哪一个学生,但是孙大毛除外。
哪怕孙大毛是他的儿子。
孙大毛的确优秀。
我家墙上的奖状几乎都是哥哥挣来的,满满的,满满的,几乎贴满四面墙。哥哥一直读书读到高中,都是班里的尖子生。每年都会带回一摞奖状。这让我和姐姐自惭形秽。姐姐这一辈子几乎没有挣过一张奖状,我也是。姐姐挣不到是因为姐姐笨,我挣不到是因为我不喜欢读书,我老是逃学。
“孙小毛这孩子要坏掉啦!”母亲对我近乎绝望了。
同学打架,老师惩罚,几乎每次都少不了我。在学校里,父亲不和我说话。每次我犯了事,他总比那些惩治我的老师还要狠——他甚至好几次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他是个特别要脸面的人,是我让他丢脸了。
他心里只有哥哥一个人。
“早知道就把你摁到尿盆里淹死。”每次给父亲丢脸,他都这样恨恨地说。
那你咋早不淹死?我回击。父亲气得冲我攥拳头。
我不喜欢父亲。
但我喜欢哥哥。
哥哥孙大毛对我好。他去乡里读书,每个周末回来都要给我买一两个学校食堂里的肉包子回来。猪肉粉条馅,一口咬下去,能香人个跟头。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哥哥学校一周改善一次伙食,就卖这种猪肉粉条包子。哥哥舍不得吃,他买了给我留着。父亲每次都心生醋意,“看这小毛混的,比我还好!”
哥哥还老是护着我。父亲每次对我吹胡子瞪眼要动手的时候,他就站到父亲前面去,父亲的眼光马上就会软下来。
“看孙大毛的面子,老子饶过你。”他的话里充满了对哥哥的巴结。
哥哥不光对我好,对所有人都好。在我们孙家坳,凡是认识哥哥的人,都喜欢哥哥。哥哥嘴巴甜,见啥喊啥,叔叔伯伯阿姨婆婆一个不落。哥哥对谁都有礼貌,他安安静静,斯斯文文,见到村上那些老不死的还总要打躬作揖。“不像那个小的,整天弄得全村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他们把我和哥哥对比,在哥哥的反衬下,似乎我只有饮恨自杀才对得起他们。我有时候偷瓜摸枣被抓住,也总是哥哥去领回我。父亲是不去的,父亲要是知道我偷瓜摸枣被抓,他会丢死人的,他还会比那些抓我的人对我下手更狠的。
每次都是孙大毛去领我。哥哥去了面子比谁都大。看到哥哥,老师或者抓我的人就会松了手,笑着说,“大毛你来了。快把你弟弟领走吧。”哥哥总要鞠一躬,给人家说对不起。
“没得事,没得事。你这孩子,是要读博士后的哟——”。人们笑着说。
我爱哥哥,哥哥也爱我,都那么爱,可是哥哥疯了。
哥哥当年以全乡第一名考上县一中,是我们孙家坳的第一个。那一天,父亲给哥哥披红挂彩,开着手扶拖拉机把哥哥送到了县一中。我也去了。哥哥去的学校好大,校园里有好几座楼房,满院子里都是人,还有好多女学生,穿着裙子,扎着蝴蝶结,飘来飘去,真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