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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双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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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回去休息,其实都是假的。霍且非趴在外室的大床上,在黑夜里竖起耳朵这么一听。等俩徒弟的房间彻底没动静之后,他才舒口气,把脑袋伸到黑不隆冬的床底下。

床下另有乾坤,正中央有个一米见方的洞,里面放置一口大瓮。霍且非从床上摸出一个空酒坛,给自己打了一坛好酒。他喝得快,没过多久一坛酒就下了肚。喝得太冲,他打了个酒嗝。酒意没有,困意倒有几分。他从地下爬到床上,准备和衣而眠——好歹还记得脱鞋。

然而刚刚上来的困意,又被逐渐上来的醉意压下去。

霍且非这人,喝醉时候没有,只因他与常人不同。常人喝酒是越喝越迷糊,他则相反,越喝越精神。这酒是他自个酿的,喝下去没啥感觉,却后劲十足。酒劲儿一上来,霍且非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气得白胡子老头爬起来扔了被子,顺手将床上乱撇的几个酒坛子带了出来。

只听见“咣当”一声,因有棉被的缓冲,不知酒坛碎了没有。

落地声刺激到了霍且非,他起床朝着四周环视,头痛地发现自己的居所似乎太乱了。若只有自己一个人住还好,但他如今有两个小徒弟。这可不行,让弟子们看见多不合适。他为人师表,总归得给徒弟们做个好榜样。暮寒还好忽悠,那新来的小崽子可不好对付,看起来沉默寡言,其实一肚子坏水。正好睡不着,他下床点起油灯,就收拾起来。

先是床上。糕点屑,酒坛子,棋子……他甚至还在枕芯里翻出一本《金刚拳》。这是几百年前的老掉牙秘籍,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霍且非满脸黑线,还是认命收拾。

几百年独身老男人的痛苦就在这儿了,霍且非看着那本从花盆底下拿出来的《春衫薄》满心悲苦地想。这本册子的名字取得很是微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宫图或者什么不正经的画本。

实际上……这玩意的确不怎么正经,写他的人更不正经。好端端地写双修功法也就算了,还起了这么个名字。双修……呵呵,霍且非想,难怪这玩意沦落到让他拿来垫花盆的地步。

就这么间不起眼甚至乱七八糟的屋子,衣着邋里邋遢的老头随手从床上,盆栽里,花盆底,衣柜里翻出十几本绝世孤本。不过大都是几百年前灵术修行还未成主流时的武功秘籍,如今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不如扔了。

虽说听起来可惜,但这些功法霍且非早已倒背如流,甚至还能把整整一本秘籍连写带画一字不差地复刻出来。要说实用,他就是倒着用都不至经脉逆行。霍且非看着这些旧物,情不自禁想起多年前的一些事,于是席地而坐,随手翻弄起来。

嘶……霍且非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真是的秘籍吗?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他一个独身多年,身体心理都很健康的老头子,手里到底为什么会有《媚圣诀》这种采阳补阴和《葵花宝典》这种看起来就不正常的灵术秘籍啊!前者是女人练的不说,后者,嗯,懂的都懂。

霍且非觉得这事不能细想,这两本书就跟烫手山芋似的,这要是让徒弟们看见了可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韶言那崽子的脑回路,保不准会睁着一双大眼睛说:

“师父,原来你不是老爷爷,是老婆婆啊。”“师父,原来你的胡子是粘上的啊!”

他光是想想这个情景,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随手捏个诀,火苗在指尖跳动,两本书让他扔进火盆里。

虽然销毁了物证,但霍且非脑子里不知为何蹦出一串串的字: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若不自宫,功起热生。热从身起,身燃而生。由下窜上,燥乱不定。即便热止,身伤不止……

霍且非赶紧给自己的脑袋几下爆栗,他头一次因为自己的好记性感到苦恼。他到底为什么会记住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啊!不想要的记忆增加了!

不能再瞎想了。霍且非摇摇头,试图把不想要的记忆晃出脑子。

既然下定决心来一次大扫除,不能只打扫一间屋子。霍且非摸摸鼻子,拿着笤帚和鸡毛掸子去了隔壁厢房。他都忘了上次进这间屋子是什么时候,一推开门就被激起的灰尘呛得猛烈咳嗽。推门的力道太大了,以至于对面书架上堆的东西散落一地。霍且非没有先打扫灰尘,看着一地的盒子叹口气,认命地去捡。把它们一个个码好,整齐地放回书架。

……只是每放回一个都让这老古董的书架的“吱嘎吱嘎”声越来越大。

当他起身把最后一个盒子放回去,那书架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霍且非嘴角抽动,想起这书架还是韶氏最好的木工用黄梨木为材料制成的。他还记得当年那木匠信誓旦旦地说他做的东西经年不坏,能当传家宝,还说下重话:要是这玩意儿出一点问题,霍且非剐了他都成。

如今这散架的木材可不是在狠狠打他的脸!霍且非觉得此时实在很有拿起两把菜刀把那没良心的木匠剁成一百八十块的必要,但他连那木匠姓甚名谁都忘了,就记得是韶氏的人。事实上他就算记得那人的姓名也没用,因为不是谁都能活得像他这么久,那个木匠估计现在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没了书架置物,霍且非只好把盒子堆放到墙角。里面有不少易碎品经此折腾成了破烂。这些身外物他以前当成宝贝珍惜的很,如今也不太放在心上,只觉得占地方。但是没摔成破烂的还是不能扔,不是舍不得。有的东西不一定有用,可一定得有。

他以前收的徒弟,要么跟现在的卫氏宗主一样出身高贵,犯不着他多操心。要么就是纯粹像曾暮寒一样出身草芥,但是心眼多啊,能自己向上攀出一条路来。可他现在养的这俩,一个出身不低却偏偏爹不疼娘不爱,谁也指望不上。另一个说好听点是心思单纯善良,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

这也不能细想,一细想他胡子都要愁掉了。

所以有些东西,他用不上,但是得给两个徒儿准备着。

上好的黄梨木如今成了废材,霍且非蹲下捡拾。那书架下面其实是个储物柜,还上着锁,不过钥匙早就不知道让霍且非丢到哪里去了。他掀开上面压着的碎木头,掸了掸布料上的灰尘和木屑。天青色的布颜色有点发暗,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甚至看起来不像是青色。

霍且非额头上出现一层细密的汗,不知道是收拾屋子折腾的还是紧张的。这块布里头包着的东西比装它的书架年头都长,他当年来到不咸山,什么都没拿,唯独带了它。

他在打开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佩剑了。

——那里面是两块铁。

在霍且非还是霍且非而不是不咸真人的时候,他还用剑,一把平平无奇普普通通需要扛在肩上的重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哪个武林高手没把趁手的有名兵器?可霍且非就靠这把他自己铸出来的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残次品,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来。这剑甚至都不趁手,之所以一直用着只是因为习惯。

对于绝顶高手,旁人形容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加以修饰美化。比如推广鬼道的邪祖伏纾安,在说书先生口中是个靠一把金锣夜行千里的恶鬼,实际上他是个只活了三十有六就一命呜呼的短命鬼。

所以霍且非当初的那把重剑,随着主人江湖地位的提高,也添了不少的传说。比如那剑的原身是天上掉下来的玄铁;霍且非亲娘肚子里生完他又生出一块铁……实际上真没那么复杂,绝顶高手用什么兵器都不影响战斗。但毕竟话本子里的东西也有来源于生活的真实部分,霍且非虽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邪乎,但年轻时候拿着两把剑杀进杀出恶人谷还是绰绰有余的。

重剑在他手里握了几十年,杀过的人沾过的血使的这把普通的剑发生异变,甚至有了自己的简单意识,也变得难以控制。霍且非当时正值壮年,一时风头无两,性格也十分暴戾,这把剑在如此滋养下愈发嗜血。等霍且非过了花甲,他才发现剑的异常。倒也不是压制不住,只是留着它也是个祸害,他便将其投入剑炉,熔成铁块。

至于另一块铁,也是熔剑所得。但他忘了那剑原来的主人是谁,只记得是个名门正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也得不到这合了千年玄冰的铁铸成的剑。至于是怎么到了霍且非手上的……说出来不太光彩。

虽然它们让霍且非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但他并没有让它们继续不见天日。他愉快的想这是天意,以前收了那么多徒弟都没想到这两块铁。他如今门下有两个弟子,这两块铁也重现于世,简直是上天赐下的一样。霍且非准备重操旧业,拿这两块铁铸剑,给韶言和曾暮寒一人一把。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论铸刀,朝歌程氏天下第一,说铸剑,无人可比君山郭氏。好巧不巧,当年教霍且非铸剑的那个老头,也姓郭,就是不知道和郭氏有没有关系。上次铸剑还是十年前,给两个下山的徒弟铸的一对儿兄妹剑。

想起那两个徒弟,霍且非难得叹气。往日之事不可追忆,当下之事为重。天知道曾暮寒和韶言师兄弟二人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尽到义务,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