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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榆心温柔地逐客,给他们一人一块葱油饼干,叫顾弈跟他们去楼下玩。家里这么乱,没有整理好,怎么好让客人进来呢。
顾弈下去的时候并不那么乐意,或者说,这阵子他干什么都不太乐意。
他不想回小南城,不想转学,说是老家,可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极其陌生。他喜欢首都,那地方洋气。
但跟青豆虎子玩了一下午,顾弈身上不属于他年纪的乡愁就没了影儿。
青豆没有那天那么热情,倒是虎子,狗腿地要跟顾弈玩儿。
虎子上蹿下跳,“去你家。”青豆家是他们避暑的常据地。有时候玩得太脏,他怕挨骂,会先去青豆那儿打桶井水,冲冲手脚。
青豆居住的房子距离顾弈的新家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所谓街,也就是一步距离的长弄。
青豆不答,虎子自然地往她家方向走,好像那是他家似的。确实,地儿就这么大,虎子去往的方向会路经他家。
虎子家住筒子楼,洞黑的走廊一路纵深,两头通风通光,串起少则十几多则几十户人家。
因为状如筒子,所以叫筒子楼。
这片有三栋筒子楼和几排民房,俯视看下去,横的横,斜的斜,很没有规划,像小孩搭的“长城”。
筒子楼一二楼各有一个公用水房和公共厕所。听说以前是某单位办公用房,后来改作单身职工宿舍,现在随着已婚职工数量增长,筒子楼便逐渐变成了职工家属楼。
张蓝凤对住房肯定是不满意的,一家三口住在一间,中间用书架隔开个小房间,这是人住的?猪住得都比这宽敞。
但在小南城,就这么一间,都是她写了十几封字字泣血的信给领导,才终于分到的。
虎子一边走,一边给顾弈介绍这里的情况,就像当年带青豆玩一样,事无巨细:“这里是职工家属楼,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分到的。”说罢,虎子自来熟地问,“你爸妈干吗的?”
“我爸是老师,我妈是”顾弈没说完,看向青豆,释出询问的眼神。
但青豆没抬头,所以也没看见他的眼神。
她一路意外沉默。
他想,可能是太阳大,把她晒蔫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虎子兴致一高,突然为老师吟诗。以往一定会获得青豆的接茬,但今天,她没说话。
虎子想,青豆应该是怕生。
行至小楼,青豆走到窗沿边,细拐棍一样的手探入窗缝,取出钥匙,给他们开了门。
那一瞬间,顾弈知道她是租户。没有主人会住在一栋楼的最靠北、最小、最摇晃的一间。
他在北京住过胡同巷子,知道边上一间会租给人。
青豆家很简单,六七平的空间塞了张双层铁架床,上下铺挂着白色蚊帐。再就是一张五斗橱,上面摆着作业本,应该也是她的书桌。
虽然拥挤但并不脏乱,被子叠得豆腐块似的,整整齐齐,草席上搁着把蒲扇,收边的布条是洗得发白的暗绿,刺眼地缝了一圈红线,手工颇为拙劣。
虎子热得喘气,顾弈一直没说话。
青豆实在无措,左思右想,祭出了二哥说的宝贝——可口可乐。
青豆从没这样不自在。就算虎子是城里人,就算他爱学她的口音,就算他有家属楼住,但站在虎头虎脑的虎子身边,她没不自在过。或许,那天晚上她不该自作多情地对顾弈泛出同情。她哪里配同情住在新家属楼的人。
好在,顾弈认得这东西。他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接过那玻璃瓶,轻轻摇晃深咖色液体,看到玻璃壁上的气泡,两眼冒光,释出了属于小学生才有的笑容。
他没想到青豆家里会有可口可乐。
青豆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之前的顾弈太正经了。
他一笑,青豆的心情大好,额角的汗都忘了揩。
顾弈这才发现青豆脸颊有两颗漂亮的“瓜子”。这是他今天看到的第二个和可口可乐一样神奇的东西。
顾弈在北京喝的汽水叫北冰洋,划掉退瓶子的钱,要一毛五分钱一瓶。可口可乐这东西两年前在五里店厂正式投产,卖四毛五分钱一瓶。北京城里只有友谊商店这种地方卖,专卖给些旅华的外国人,有钱都买不到。
顾弈盯着她的酒窝怔神,说:“这东西很难买的。”
青豆点头:“是的,我二哥说很紧俏。”
“青松哥就是来事!”虎子知道是饮料,抢过嘚瑟,一个劲儿地晃。
等好不容易起开盖子,喷了一大半,热乎乎的可口可乐炸出片甜腻的泡沫花,噗噜噜往外涌。
电光火石,来不及细想,三个小孩眼看可乐流出来,迫不及待地探出舌尖,初尝高端饮品。
在不知道什么是香槟的时候,他们用可乐享受了一把香槟喝法。
好半晌,屋内都没有声儿。
等一阵堂风卷入,三个小孩方才回神。
虎子咂咂嘴:“酸的,是不是馊了?”他怀疑青豆捂久了。
青豆眨眨眼:“甜的啊。”好甜好甜,像糖水。
顾弈回味说:“像北冰洋的味道。”
青豆和虎子异口同声:“你去过北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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