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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观潮看向胡老太,看面色不像是骗人的,他和宋思媛看了一眼,只觉得眼下麻烦大了,若是训读女本在什么庙中,他们要老太太拿来也算说得过去,可现在训读女本是在皇妃墓中,那就完全不同了。
你总不能说,让胡老太把自家女祖的坟挖开,再把女本取出来给他们看看?这话光是问出来都不怎么像话。
胡老太家已经四世同堂,一辈子经过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看不透他们的心思,出声安慰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我记得黄田镇还有老天妃,年纪虽然大了,可脑子倒是还不糊涂,我明日带着你们去看看,也许这老天妃认识这些女书。”
“那多谢老太太了。”
金道长在一旁细细听着,当即不再提起这点,戏台上,正有徽剧角上演五女拜寿,铜锣帮子敲得热闹至极。
正酣畅听戏时,院子外那老仆慌慌张张跑进来,在老太君耳边不知嘀咕些什么,老太太眼里原本还有些笑容,旋即盈满担心:“淑丫头又闹起来了,走,我去看看。”
“老太太,不妨带上金道长。”
这老仆的话算是提醒了胡老太太,她转过身子说道:“金道长,不妨跟老身移步去内院,您神通广大,也看看我那孙女到底是什么症候?”
“好。”
金道长起身后,留下大部分人,把岳观潮和宋思媛带在身边,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院,他们走进低矮假山,假山下有座略气派的方格院,还没进门,就已经听见锅碗瓢盆破裂声,尖锐声音不断嘶吼,好似某个人在遭受酷刑。
一进门,许多老妈子按住一个青年女子,勉强手脚并用,这才遏制住她要挣脱的手脚,用软布捆在椅子上,即便如此,也见这女子如同恶鬼不断撕咬着靠近她的活人,有些老妈子手上明显是落了伤,全是渗血的牙印。
“老太太,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走近去看,这女子被盘起来的发髻,在挣扎中完全散开,披散在脸庞脑后,眼睛极其怨毒,根本就不像是妙龄女子才有的眼神,好似活了千年的冤魂,恨得都要渗出血,就连嘴唇都变得乌黑,好似有黑色青筋,从脑后蔓延到脖子里,看起来,犹如中毒了一般。
“不知道,家族遗传。”
胡老太太明显是没说真话,家族遗传不可能是这样的状态。
“什么家族遗传?我看像是中邪吧。”
岳观潮看向这个样子,多半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也唯有魇住或者中邪了,才能叫人癫狂嗜血。
胡老太太点头说道:“二位眼神不错,我家遗传的正是魇邪之症。”
“魇邪还能遗传?”
宋思媛疑惑起来看向金道长,这老道士缓缓走到这癫狂的女子身边,拿出道珠嘴里呢喃念诵经文图咒,又把手指依次按在额头、下巴、鼻尖、左右肩膀、两个膝盖、两个手肘。
每点一下,都要转动一颗道珠,等最后一颗道珠转动之后,这女子
好似熄火的柴堆,逐渐冷静下来。
老道士见她不再抓挠撕咬,这才走过去搭起她手腕,仔细感受脉象,朝身后的胡老太太说道:“脉象稳定,只是情绪有点激动,至少身体是健康的,我不知为何这位女善信,会变成这样?”
“金道长,原因,就是老身刚才向你们提起的魇邪之症。”
老太太带着他们来到客堂,点上茶这才继续说道:“说起来,魇邪之症自从我姐姐那一代开始,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几乎每一代女娃子,都会犯这么个病症,发起疯来像是中邪了般,可好起来又跟没事人一样,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发魇症。”
“那,第一个发魇症的女子,是谁?”
金道长这话,叫胡老太脸色变得神秘,好似提起了什么禁忌:“第一个发魇症的,就是我那被沉塘的大姐。”
当年,太平军过境永明,胡家长女胡玉琴被选为天妃,帮着太平军传递消息,太平军也知道,他们这一路上烧杀抢掠,甚至是当街活剥官员人皮,已经把前朝官府给得罪透了,为了吸引前朝官府的注意,同时,也为后续逃走预留时间,留下这些天妃最为合适。
随着太平军过境离去,大部分天妃,也就被以守护龙兴地的理由留下来,这些天妃在心中早就认定了洪天王是救世主,被妖言蛊惑后,更认定了她们是为天父和天王在造福于民,于是,带着残存的太平军、乱民和山匪继续抵抗前朝官府。
前朝官府攻破永明县后,先是把所有为太平军修筑堡垒和工事的工匠农人全部凌迟,后来,还开始搜查加入太平军的百姓,找到本人的就全部处死,他的家庭也少不得被勒索,以银钱赎罪。
到最后,永明县内的太平军势力基本上被剿灭殆尽,若还有剩余,那就只剩下带着残部躲入深山的天妃,此刻,若想找到他们,无疑变得极其困难。
前面说道,永明县四面环山,被都庞岭和萌渚岭夹在数百座山脉间,大小野山七百座,前朝官府就是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去找,也得找个五六年才能走完,至于找到天妃的踪迹,那更是想都别想。
既然满山寻找不可得,那就只能出点孬主意。
这些天妃可都是本地人,有爹有娘、有儿有女、父兄姊妹全都在这儿,既然你们都不冒头,那我们就只能拿你们的亲人开刀。
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前朝官府跟太平军比起来,基本上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无非是谁占据“官府”的名声好扯起大旗。
这些天妃纵然是被太平军什么天均贫富蛊惑,也清楚自己的家人都是肉身凡胎,杀人不过头点地,前朝官府却不会跟他们来假的,若是不回去的话,那就只能看着全家人头落地。
胡家的主宗,也因为这件事被永明县衙捉进去,只有胡玉琴现身,他们才能回去。
不得不说,前朝官府造福于民确实不行,给老百姓找麻烦那可是手到擒来,多数天妃还想着把家人给救走,
只要一现身,连那些残部也被逮起来,假如继续负隅顽抗,那就连家人一起干掉。
这些天妃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带着残部投官自首,被前朝官府五花大绑游街示众,最后,全部沉在这凤足河里。
胡玉琴作为天妃,当然也在这群被游街的女子中,她被沉塘前不知怎么回事,好似发癫了般,在铁笼里乱撞乱抓,撞出血都没有收手,笑得极度癫狂恐怖。
听说就连押送衙役看了她一眼,也要渗得后背发麻,永明县衙怕夜长梦多,就先把她给沉进凤足河,好几次都见铁笼子浮上来,直到拴在石头上,才算彻底沉塘不再上浮。
其后,其他天妃也被念了罪状,一一被投进凤足河。
他们淹死的后几年,河里的鱼长得极其肥大,只是,百姓从来不敢抓取,他们发现,鱼只要被抓住就会流血泪,若到了晚上,还能见女子轻微哭泣,剖开肚肠必然会出现人骨、牙齿或者头发、指甲,甚至,就连鱼的肉煮出来都发酸,也就再没有人捕捞。
久而久之就有人传言,是官府做得事情太绝,这些女子冤魂不散,这才出现异象,好叫世人知道她们死的冤枉不得投胎。
百姓本身就笃信鬼神,又见了天妃被沉塘的惨状,越发觉得这就是天妃的冤魂出来作祟了,请了不少道士来驱鬼安抚,效果都不是很理想,甚至,还有很多道士无缘无故死在凤足河中。
这诸般诡异巧合,弄得黄田镇人心惶惶,就连官府也派人来询问情况,他们是怕当真是鬼魂作祟,再影响到他们的乌纱帽和小命,也有可能是永明县做得太绝,有点怕深夜鬼敲门,示意黄田镇百姓做点什么法事,诸事花费由官府来报账,胡家作为黄田镇大族,也就揽下这个差使。
胡氏认为,她们好歹是永明县女子,又是因为反抗官府而死,让这些人在水中待着确实不太体面,有点太委屈他们,就派水龟将这些铁笼子打捞上来,把死去的天妃收容进棺材,安葬进都庞岭。
其后,黄田村也就彻底恢复正常,再不见大鱼出现人的器官。
但是,从此以后,只要是黄田镇的女子成人,都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变得极为疯癫恐怖,直到几年后又会离奇消失,奇怪得很。
“当年,我长姐故去后,我发了好几天高烧,此后几年也像她一样发起魇邪症,直到嫁人后才彻底好转,那么大年纪了也没复发过,自我之后,很多女子到了岁数都会这样。”
胡老太说完,眼神奇怪起来:“很多大夫都看了,发病时身体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不像是得了脑中疾病的样子,恢复正常后,更是没有任何记忆,奇怪得很。”
“大夫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把这些病理解为魇邪症,意思是看起来像邪物上身引起的疾病,一直到现在过了几十年,也没见有哪个女娃子能治好,都是不明不白突然发作,不明不白又彻底好了。”
“也许,当真是天妃们的鬼魂作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