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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论寒冬酷暑,最晚卯时必得醒。如今虽是入秋了,但秋老虎威力也不容小觑,晚间仍多有闷热,加上还是白日长夜时短,所以现下仍是每天天才破晓,秋穗便难以再眠了。
虽说如今已经做到了府上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婢女,下头也管着几个小的,按理说很多事不必亲力亲为,很多事情只要她想,大可打发了旁人代劳。但秋穗在府上多年,伺候老太太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从不敢有丝毫懒怠。所以才卯时一刻她便披衣起了,待梳洗毕后去闲安堂小厨房时,也才卯时正。
灶膛下烧火的小丫头见是秋穗,忙起身迎过来。
“姐姐今日可是又要亲自下厨为老太太做朝食?”小丫头是闲安堂的粗使婢女,才十一二岁,平时就在伙房干一些零散的粗活。秋穗是常往小厨房这边跑的,所以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常能说上些话。
秋穗虽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奴仆之一,但为人却很亲和。从不摆什么架子,下面的人也都挺喜欢她的。
“近来秋燥,老太太胃口不太好,我为她老人家做碗清淡的素面,再配点虾饼和小菜。”秋穗一边说,一边已经熟练的舀面进盆,然后再一点点往盆里加水。
亲自和面,亲自揉面,待面揉得软硬适当后,秋穗便在砧板上洒了把面粉,然后将揉好的面团从盆中拿出来搁在砧板上。摊成面饼,再切成粗细合宜的面条,随手一抓,和着面粉散开后,秋穗这才转身看向那烧火丫头道:“生火吧。”
小丫头连连应是后忙又退去灶膛下生火,这边秋穗则继续亲手择菜洗菜。另又在缸里捉了几只活虾,挑了虾线取出虾尾的肉剁成虾肉泥后小碗装盛,复又去和了面,然后将拌好佐料的虾肉泥倒入面中。
如此一番下来,待做好老夫人朝食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不假她人之手,秋穗亲自将食物装进盒中拎往正房去。算好了时辰的,这会儿老太太应该才刚从外面园子里散步回来。果不其然,秋穗才进正房的院子,便见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个伺候老太太晨起的婢女来。
那婢女见是秋穗,眼睛一亮,立即三步并两步冲到了秋穗跟前。
“姐姐来得可是正好,老太太方才散步完回来,这会儿歇着呢。大厨房送来的朝食老太太说瞧着没胃口,竟是一口都没吃下。春禾姐姐叫我来寻姐姐……”说着目光下移,落到了秋穗手中提着的那食盒上,婢女眉眼间笑意更浓了。
“果然姐姐是最体意人的了,怪道老太太最喜欢你呢。”
秋穗笑道:“近来秋燥,我想着老太太定食不惯油腻的,便做了点素面。”一边说,一边二人又拾步往里去。
这婢女叫云间,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女使。她这会儿一边随秋穗一道往里去,一边同秋穗交头接耳道:“香珺大半夜便被赶回来了,这回五老爷似是动了怒,竟连老太太面子都拂了。”五老爷一向待老太太十分恭敬,若非这香珺行举过分,怕不会这么难堪。
这事儿秋穗其实知道,昨夜香珺被撵回来时动静也不小,她自是听到了。
也正是因此,秋穗这才一早起床后并不先来老太太身边服侍,而是先去了小厨房。五老爷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嫡幼子,他的终身大事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一日不解决,老太太便一日不能真正舒心。
对议亲之事五老爷一直不太热衷,老太太便想着,或许是他屋里没人,不知道娶妻生子的好,所以,便一个又一个往修竹园那边送婢女。起初送的都是容貌中等,也老实规矩的,毕竟老太太也不想在新妇进门前就弄出个容貌出众又得宠的通房来恶心她。
但在一连几次都不成后,老太太便急了,怕儿子是得了什么难言之症,根本不喜欢女人。所以这才一横心,索性送了香珺过去。
香珺同云间一样,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婢女。才十六的年纪,最是娇嫩的时候,加上香珺生得妩媚又婀娜多姿,老太太便打起了她的主意来。
如今连香珺这等容貌的都被撵回来了,秋穗知道,老太太怕是要着急上火。
一个男人,二十多岁了还不想着成家立室,还不近女色,再美的女人他都不动心,甚至心生厌恶,这怕是了不得了。
秋穗掀帘进去,香珺正跪在地上哭,而坐上位的老太太,也是一身的疲惫颓败之色。秋穗越过香珺,走到老太太身边后,将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拿了出来。
“老太太,这是奴婢亲手做的,您尝尝看,看看奴婢厨艺是否退步了。”
老太太不是不饿,只是这一大早的烦心事就一堆,且大厨房送来的那些吃食要么看着就荤腥油腻,要么就是寡淡无味,她实在吃不下去。这会儿瞧着面前的素面、虾饼,还有几样小菜,光看着就觉得清爽口可,不免就生出了要用点的心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这话是老太太对跪在地方的香珺说的。
秋穗这才顺着老太太目光去看香珺,只见她眼睛都哭肿了,脸上更是一片狼藉,可见是十分伤心。
香珺退下去后,秋穗忙扶着老太太坐去一旁圆桌边,然后伺候着她吃了朝食。
老太太虽进了食,但却不多,脸上也仍愁绪未散。漱了口后,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便望向秋穗说:“好孩子,你实在有心了。想必给我做上这一顿,你今儿也起了早,这会儿有庄嬷嬷陪着我就成,你且先回自个儿屋歇会儿吧。”
秋穗纵心有不安,但这会儿老太太给了恩典,她自然得谢恩先退下。
她人还没走远,就听庄嬷嬷于一旁安抚老太太道:“您老人家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劳神操心,咱们五老爷这等才情品貌,又十分上进,还怕他日后娶不上媳妇?不过是如今一颗心扑在了公务上,暂且没心思想旁的而已。”
“您瞧瞧,阖京上下谁升官有咱们老爷升的这么快的?年纪轻轻的,竟就是正四品的官衔,说出去,谁不眼热。五老爷如此官运亨通,日后怕是要比侯爷还得圣上宠爱呢,您老就将心放肚子里去吧。”
老太太却明显没被安慰到,只听她叹息一声,惆怅道:“他的仕途我倒是不担心,可他眼瞅着就二十五了,业也立了,怎么就不热衷娶一房媳妇呢?你说我前后变着法儿往他那儿送去多少女人了?竟是都被他打着各种名头又还送回来了。你说前几个姿色普通,不能入他眼也就罢了,怎么香珺也……庄嬷嬷,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的,又是我的陪房,我是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你说五郎他是不是……”
“老太太,您想什么呢?”庄嬷嬷似是猜到老太太要说什么一样,忙打断她的话,只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尽力去宽慰她老人家,“奴婢去打听了,昨儿夜里是香珺不好。您老人家是叫她去伺候五老爷的,不是叫她是狐媚郎主的。她倒好,自恃有几分姿色,且又知道您老人家心思,便自作主张,意图勾引。您是知道的,咱们五老爷才从刑部升任至提刑司衙门,公务交接,正忙着的时候,她突然来这一出,咱们五老爷能不火吗?”
“之前五老爷再没心思,也没这样拂过您的面子,哪回不是恭恭敬敬寻个正经由头将人又送还回来的?所以依奴婢瞧,咱们五老爷不是不喜欢美貌女子,只是这回香珺的冒进,着实惹恼了他。”
老太太的心病是怕儿子不喜女人喜男人,被庄嬷嬷这么一开解后,她倒是稍稍宽怀了些。
“就算是香珺那丫头冒进了,可你说五郎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老太太仍是发愁。
庄嬷嬷说:“咱们五老爷如此才情之人,并非是那些流连勾栏瓦舍的浪荡子弟,或许……”庄嬷嬷以手遮嘴,凑去老太太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秋穗见状,便加快了脚下步子,没再缓行多作逗留。
从上房出来,秋穗便回了自己屋子。像她这样资历的婢女,是无需同旁人挤一间的,她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
老太太身边的年轻婢女中,有这样待遇的,除了她就是春禾了。
秋穗回屋才坐定,便见春禾寻上了门来。
秋穗见状,忙起身笑着迎过去:“春禾姐姐。”
春禾才坐完月子回府,这会儿人还圆润着,不比当年还是姑娘的时候清瘦纤细。秋穗上下打量她,见她红光满面、珠圆玉润,想必过得不错,便心下欢喜的拉她去一旁桌边坐。
“昨晚上伺候老太太的时候,就听庄嬷嬷说你今儿回来。方才我去给老太太送朝食,云间说你叫我呢,只是我进去的时候没瞧见你。”
春禾最是老实温和的人,她笑着说:“我娘支我去做别的事了,我刚回去,听说你又回屋了,我便寻了过来。”
春禾口中的娘是庄嬷嬷,其实是她婆母。两年前,由老太太做主保媒,春禾嫁给了庄嬷嬷的小儿子。
庄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跟了老人家一辈子。如今春禾做了他们家儿媳妇,日后必然也是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侯府里了。
春禾比秋穗大两岁,她两年前出嫁时,正是秋穗如今的年纪。所以近来秋穗不免也心有担忧,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就会也给她做主婚配一门亲事,然后一辈子都留在这府里为奴为婢,再脱不得奴籍。
当初卖身为奴是逼不得已,如今挺过来了,家中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她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若依她自己的意思,当然是想脱了奴籍做个良民,但主人家不开口给这个恩典,她是万万不好主动提的。
“妹妹如今也二十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春禾似是特意找她有话说的,所以闲聊了几句后,便入了正题,压低声音道,“方才过来前,我无意间听到我娘和老太太说的话,似是有意再送你去五老爷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