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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光并没有死成。
卫含章真正的兄长踩着月色过来赎人了,那是沈离光印象里为数不多的君子。
同辈之中,沈离光就服两个人,一个是柳鹤,病了,一个是卫牧真,死了。
沈离光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体质,还得借妹妹的话讲,他天生水逆,粉谁谁倒霉。
话说回来,长安城里喜欢卫牧真的人很多,无论男女,但一个人承受不起那么多的喜欢,所以老天爷把他收走了。
沈离光还记得卫牧真来赎他们的那天,也是下着小雨的春日,正好殿试出榜,他是年轻有为的探花郎。
十六岁的少年策马而来,绯红官服佩银鱼袋,乌纱帽上沾满了雨丝,可卫牧真做的第一件事,是找酒楼要了件披风。
没给他自己,披到了卫含章身上,沈离光这才注意到身边这小子,他一身黑衣看着深沉凝重,其实是全湿了。
衣衫尽湿,还敢喝烈酒,怎么都有种不要命的落寞。
沈离光猛然想起坊间对卫家兄弟的评价,那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是纨绔废物,卫牧真被夸得有多好,卫含章就被骂得有多惨。
还有人说不愧是嫡庶之分。
庶子就是庶子,永远上不了台面。
沈离光打小就有八卦之心,他以为卫含章会跟过于优秀的兄长闹起来,可那少年没有,他只是紧紧抿着唇,眼瞳里的墨色比深夜还浓。
沈离光这一年也不过十五,还不懂人情世故,所以也没看懂比他小两岁的卫含章。
他以为少年眼里是愤恨不平,是嫉妒,却没发现他的自卑和孤独。
来喝酒之前,卫含章被他以为的母亲梅夫人亲手推进湖里,春水沁凉,他的骨头都冷了。
梅夫人只是看着,让他好好反省,还骂他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连卫牧真的万分之一都不如。
她说,十三岁的卫牧真已经名动京城,而十三岁的他,还在跟人斗蛐蛐玩泥巴。
卫含章整个人泡在冷水里,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陶泥做的人偶,这是个半成品,但依稀能看出梅夫人的轮廓。
后来他松开了手,任由陶泥遇水相融,沉入湖底。他自己从冰冷的湖水里爬了出来,不再问梅夫人为何不予偏爱,不再奢求父母所赐的亲情。
他不想再依靠任何人。
可是兄长给他系上的披风很暖,他没有理由恨卫牧真,更不会跟兄长抢任何东西。
他不会听梅夫人的。
梅夫人是个奇怪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她捧杀他,让他不要念书不要明理,似乎要将他养废,但却美名其曰想让他开心快乐。
后来他长大了,如梅夫人所愿长成外人眼中的纨绔,品性低劣,文不成武不就,可她又不满意了,说他比卫牧真差得太远。
卫含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梅夫人让他觉得他的存在是个错误,他以为全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直到后来认识沈离光,见到国公夫人,才明白母亲不是都像梅夫人那样动不动就发怒的。
也不像梅夫人那样,在他父亲面前一个样,父亲走后又对他冷了脸,骂他小畜l生。
再到后来,元夫人从道观出山,她生了病,需要亲人血脉为药引,卫含章才知道认梅夫人做母亲是多大的笑话。
他是元夫人的亲生儿子,是府中嫡子,无论做什么,身为妾室的梅夫人都不会动容。
卫含章跟自己和解了。
他以为元夫人会不同,可是一样,这个母亲也不太喜欢他。
卫含章回想上辈子短暂的一生,那二十四年里,给过他亲情的,竟只有早逝的兄长。
和父亲不同,兄长的关爱明目张胆,他好像不需要理由就偏爱着他,哪怕他自己淋了雨,先想到的也是给他系上披风。
卫含章曾经讨厌兄长穿那一身绯红的官袍,觉得刺眼,觉得伤了他幼稚又可笑的自尊,然而卫牧真知道后,再也没有穿着官服来见他。
卫牧真跟他说,有阿兄在,含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说,别人目光浅显,浮于表面看你,没关系,阿兄知道你。
他说,你就是你,无需比较。
……
人这一生总不能忘恩负义,上辈子拴住卫含章的不仅是叔嫂这条枷锁,也是卫牧真的好。
倘若兄长对长公主无意,他这般恶名远扬的人大可以发了疯强取豪夺,管他什么世俗。
可是不行,兄长待他太好了。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抢卫牧真喜欢的女人,去抢名义上的嫂嫂。
没办法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让自己成为卫牧真的污点。
他上辈子命不好,得到的善意并不多,所以格外珍惜。
兄长的出现,让他没能做成疯狗,保有一丝亲情的温暖,变得有血有肉,而长公主的出现,就是他血肉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会为她疼,也会因为她所向披靡,战不无胜。
因为她还在卫家,所以前世的长宁将军拼了命也要活着回来。
就为了那一句承诺——
“我一定会带回嫂嫂最喜欢的花。”
养济院,雨下个不停。
沈离光板着脸,给房间里每个老人都掖了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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