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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盛郦只看着木廊下点着的一盏烛火。烛火幽幽自照,在她瞳孔中映出两朵小小的火花。国公府中,银钱开道,她若不如此,又怎么护住妹妹?
主仆二人在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金珠一脸愧疚地出来,讪讪笑道:“表小姐来得真是不巧,正赶上老太君受了风寒,太太发脾气惩治没照看好老太君的下人,这会子恐怕是不能来见你了。”
实际上她只在耳房里坐着喝了杯花茶,根本没进去通报就出来回绝了。太太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理会这些杂七杂八的亲戚?能让她们上船都是开恩了!
盛郦闻言只抿了抿唇角,她知道此时兵荒马乱,事事都不方便。但一想到上辈子国公府的世子犯了事,大太太来宫中求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时,那小心奉承处处讨好的样子,便无端端地觉得刺心。
罢了,就算她还在前世,宫里的日子也早就虚无缥缈了,此时想它作甚。
她惦记着还在发烧的妹妹,时间耽误不得,也不再纠缠,只点点头便要告辞。人都走出五步远,却见前面行来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风风火火地行来,身后还簇拥着几个小丫头,心底一振,不由轻声叫道:“碧云嫂子1
这一声把碧云和金珠的脚步都给叫住了。那碧云本在向身后的小丫头吩咐给各房太太小姐添置碳火,听得这一声儿,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小姑娘俏生生地立在太太房前,眯着眼睛细细一看,才认出人,笑道:“表小姐怎的来了1
盛郦心底微动,只道天无绝人之路,竟叫她在此地碰见碧云。碧云和金珠都是大太太身边的心腹,两人一主外一主内,面上和和气气,内里实则谁都不服谁,暗斗不断,都想拔得大太太身边人的头筹。
既然叫她撞运气碰见两人,少不得要利用一番两人的罅隙。
她打定主意,仰脸笑道:“这许久没有看见碧云嫂子,自然要来问候您一番,您的眼睛如今瞧东西可还好?您是太太身边的得力人,管着这一大家子,平日想来少不得费眼,嫂子可要仔细些。”
这话直说到碧云心底去,说得她服服帖帖、温温热热,脸上的笑意也浓了三分,道:“劳表小姐记挂着婢子,婢子帮着太太管家,可不得处处用着眼睛,难为小姐您一年才来国公府一两回,还能记着婢子眼睛不好。”
盛郦瞧见一旁的金珠顿住脚步,挣着耳朵仔细听两人的话,心知她已入套,只陪笑道:“往年随母亲来拜见祖母和太太,府里后院哪件事离得了嫂子呢,就连大太太也说要是没嫂子在,少不了闹出多少亏空漏缺出来1
金珠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相互敷衍得滴水不漏,单听那小丫头的意思,只把碧云夸成太太身边最得脸的人,竟丝毫不把她看在眼里!袖中藏的玉镯突然冰凉起来,她一张小长脸不由往下一挂,两眼往下撇,沉甸甸的。
相谈甚欢时,碧云也瞧见了金珠的脸色,心底好笑,不免在金珠面前摆起谱,拿出当家媳妇的气势来,只冲着盛郦问道:“不知表小姐这大清早的前来,有何事?”
话兜兜转转,终于绕到此行的目的上来,她连忙回道:“嫂子既然真心待我,我也不敢相瞒,家中幼妹上船以来许是受了惊吓,昨夜起就受了风寒,整夜咳嗽,身上也发热起来。我本来得了太太和嫂子的照拂,能上船已是天大的恩德,此时还要厚着脸来求太太拨个医士,本不该开口,但……”
说到这儿,盛郦虽是虚情,却也不禁带上几点心酸,手中执着一方素帕,轻轻拭泪。
碧云想着刚才那情形,心底明了了两三分。
心中暗道:“这盛家姑娘瞧着也是个可怜的,难为她这般小的年纪就七窍玲珑,肯跟我这下人敷衍。虽说是个表小姐,但当初盛家姊妹上船,可是老太君亲自允了的。既然她诚心求我,我不免也顺水推舟帮她一把,挣个人情。这位瞧着水晶心肝玲珑七窍的,谁知以后是不是个一飞冲天的主?”
打定主意,碧云更热切了两分,拉着盛郦的手道:“不瞒您说,当天走得匆忙,船上就一两个医士,正巧又遇上老太君身子不爽利,大爷和太太都亲自侍奉在病榻前呢,医士又怎么走得开1
她顿了顿,瞧见这小姑娘略显失望,才又道:“但我家王贵同那医士是相熟的,老太太的病想来并不严重,一旦医士得空了,嫂子必定替表小姐求个人情,把医士给请来1
见金珠一脸不屑,仿佛在讥讽她也不过如此,碧云心底暗骂一句“小贱蹄子”,才道:“这样,嫂子屋里还有些川贝枇杷膏,小姐要是不嫌弃,待会儿嫂子寻出来,连同送些冰糖雪梨来可好?这些物事温补的,表小姐酌情用些不碍事的。”
盛郦知道老太君此时病着,船上必定拨不出医士来替妹妹医治,能寻到些药膳已是最好的结果,当下心底虽有失望,但还是笑道;“多谢嫂子1
碧云同她说了这一番话,急着进去回复太太,也就不再多说,只道:“表小姐若是有什么不习惯不顺心的地方,只管同我说,嫂子虽然人微言轻,在太太面前还说得上两句话1
盛郦尚未如何,一旁的金珠脸上都挂不住了,转身就走。
好一番敷衍后,盛郦才得脱身。
刚刚重生,又同国公府的下人打了一通交道,她不免心生迷茫。无人之处,她习惯性地伸手往胸口脖颈处摸去,却扑了个空,只摸到衣襟上的云纹纽扣。
陆临江在她及笄礼时赠她的玉佩,她从不离身的玉佩,并未像从前数十年一样挂在她颈下。
船身随着波浪起伏摇晃,在这一摇一摆中,盛郦才生出些许茫然之感来,没有玉佩,没有陆临江,她竟真的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