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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庄的老支书俞文钊丢给女婿任颂红一根烟,两人在院子角落的木绣球前沉默相对了片刻,身后三层小洋楼內还传出俞文钊妻子胡泽芬隐约的哭声。
“真的非得离不可?”俞文钊眉间额上布满威严的皱纹,女儿女婿这趟是被他软磨硬泡回来的,打同村人口中才听说这档子闹心事让俞文钊的脸面很是挂不住。
“她铁了心,我没法子。”任颂红夹烟说话挺肚子的态势在别人面前气宇轩昂,但在老丈人面前却刻意收敛了得意——由不得他不得意,三十六岁就已经当上了邻县的县长。
当年俞文钊可是左看右看他不顺眼,加上他家是全村远近闻名的困难户,就算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了乡政府的科员,可俞文钊总觉得自己医学院毕业的独生女值得更好的。磨了三年、等到女儿俞晓敏肚子显了形、恰巧任颂红那时被提拔为正科级,他才勉强答应。但条件是孩子随他们家姓。
结婚才十年,孩子的个头都窜大人胸前了,俞晓敏却和任颂红闹起了离婚。他们人前一个是市中心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一个是堂堂的县长。可回家就撕脸抓头发、摔碗砸瓶子,闹了快半年,终于把离婚提到了日程。
“她铁了心?你要是顾家点,她怎么会想到这一步?彩彩才不到十岁啊!”俞文钊管他面前是哪路县太爷,首先就骂任颂红,“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外面有了?”如今改革开放都快二十年,香港回归都指日可待,别说县城里或者城市中,单他们俞庄里都有好些乍富起来的男人在外面不清不白,他不信身为县长的任颂红就没那档子破事。
任颂红像被踩了尾巴,砸下烟头在地,扬眉正色,“爸,你可不能乱说。你以为我想离?我这要换届提拔的时候,闹出离婚你以为我脸上有光?”
“爸,敢情你不赶上提拔的事儿就能安心离了?”身后响起稚嫩的声音,翁婿俩一起扭头,十岁的俞任不晓得什么时候溜到了木绣球树后,手里还捧着本书。
俞任不仅姓氏不随任颂红,长相脾性也一点没随他,尤其那张嘴已经得了俞晓敏的六七成真传。年轻那会儿的俞晓敏面容娇俏,虽然牙尖嘴利,任颂红愣只觉得那是少女直性子,满满的天真可爱。人到中年俞晓敏的嘴越发不留情面,脸也愈发的横肉毕现,任颂红就觉得那是尖酸刻薄。
俞任扎着马尾辫,白皙的小脸加清秀的五官很让外公喜欢,一张嘴却让老头受不住,“爷爷您也别劝了,由着他们离吧。我爸不回家还好,回家他们就打打闹闹的,妨我学习。”俞任随了俞文钊的姓,从小习惯了喊“爷爷”,而对于自己父亲的父亲,她喊“任爷爷”。
任颂红不自在地别过眼,“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那大人的事也别落小孩子眼里。”俞任收起手里的百科读本,走到父亲任颂红面前,“爸,您说是吧?”
任颂红的县长脸顿时快垮下,下一秒他撑住,眼睛瞪了起来,对上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却说不出话——他和廖华的事儿被俞任撞到了,尽管那是两年前,但那会儿八岁的俞任已经懂事。
“什么事?彩彩你告诉爷爷。”老支书俞文钊也敏感地发现了什么,要孩子说明白。
“没事儿,就我爸我妈老吵架。”俞任往屋里走,像想到什么,回头继续盯着任颂红,“爸,别考虑我,我同意。”
如果说,姓氏长相性格都不随自己的女儿从出生就和自己结了梁子,那么这一回劝离就是她和任颂红结下的第一桩大梁子。
任颂红从口袋里抓出烟,哆嗦着倒了一根,却撒了满地都是,他眼睛微微红了,看着老丈人,“爸——”他哽咽住,咽下气声后又叹,“这孩子,哎。”他和妻子在家闹翻了天时,俞任从开始会劝架到后来漠然地关门不理睬。他也试探着问过女儿,“爸爸妈妈你愿意跟谁?”
“我谁都不跟,我和爷爷奶奶过。”俞任的回答让任颂红无奈,真不晓得这冷心冷肺的玩意儿随了谁。但今天她竟然当着老丈人的面挑明了支持离婚、还若有若无地点一下“大人的事”,被戳得心惊肉跳的任颂红又觉得孩子说阴阳话的天赋似乎也随了自己。
大人们一地鸡毛还没清理干净,俞任就下定了决心——她才不想在市立一小继续读书,她是爷爷奶奶带到八岁的,被父母接到城里时,俞任觉得自己总也融不进去新集体。
于是这次暑假回来,俞任一闹二哭三耍赖,加上俞文钊狠下了心,说“我家能出第一个大学生,也能出第二个”,她终于留在了俞庄。这也让俞任和自己的亲妈也结上了梁子。
怀胎十月、吐了半年才生下的孩子竟然不愿意和自己过,俞晓敏百思不得其解,“我是亏了你吃还是穿?我又不打不骂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
十岁的俞任哪里懂得什么才是“良心”?她只是听怕了屋外的噼里啪啦和歇斯底里。妈妈俞晓敏吵架后惯常躺在床上一天不下床,爸爸大概会到那个女人家里吧——两年前她提前放学回家,父母卧室里的古怪声音戛然而止,那个女声肯定不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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