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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之礼已然开始。
元钦不自觉拽紧袖口,中指神经质地在袖口的花纹上抓挠。这红盖头他也盖过,为着蒲衣觉而盖的,还盖了两回。他清楚地知道这玩意并不能遮住新娘的视线,赵玥若是来到蒲衣觉的面前,便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身形容貌。那是她曾经钟情至死的夫君。
一拜天地。
新人背对君王,面朝大堂之外,执锦球躬身下拜。元钦就躲在新人面前不远处的一排绿树后,他左移了几步,不至于叫自己从旁受了这礼。他感觉自己像个滑稽的皮影,奔波着急终成一场空。
天地之后,便是君王,遑论此桩婚事本就是皇帝赐婚。他早前让皇帝离席的话都难以启齿,如今更不会横冲直撞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搅事。便像个相公要纳妾的善妒娘子一般,幽幽怨怨躲在树后窥伺新人。
新妇一身红装,莲步袅娜走向蒲衣觉。元钦揪边上的树叶,一颗心骤然提起。
新妇至君王身前,躬身行礼,半点无抬头相看君王的逾矩行动。后者虚虚一扶,半点没沾到新妇的嫁衣。元钦手中撕扯的动作稍停,揪紧的心缓缓放松。
新妇行完礼,欲回身。这对前世的苦命鸳鸯本该相遇不相见地度过今生的第一次会面,蒲衣觉却叫住了二位新人。他命人呈上一对匣子,从中取出一枚玉簪与一枚玉冠,交予新人手上以做贺礼:“此乃是朕与皇后为你们挑选的新婚贺礼。冠与簪皆为束发之用,朕与皇后惟愿你二人结发不移,恩爱白头。”
元钦把树叶揪得刷刷响,暗自咬牙:谁要你替我做好人了,我惟愿你别引起新娘子的注意。
收到御赐贺物,新人们当然又是一顿谢恩,硬生生把行将终结的会面续上了。徐云起能做到武将中的翘楚,更是很懂拍龙屁的秘诀。他当场换上了御赐的发冠,对着蒲衣觉一通吹捧。吹皇帝的词一笔带过,吹皇后的词连绵不绝,什么“仁爱宽厚”“温良恭让”“巾帼不让须眉”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蒲衣觉喜上眉梢,受用二字写在了脸上。
元钦被这两不靠谱的男人气得挠头:徐将军快别拍马屁了。你把你新娘子领下去,不要把她搁在别人的相公面前就是帮了我的大忙。狗皇帝你也是,差不多可以让他别说了么?他吹捧我,你还得意个没完没了了?
他正气着,更让人气压飙升的操作出现了。徐云起双手捧了玉簪给新娘:“御赐之物福泽深厚,娘子快戴上。”
元钦呆滞,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戴哪儿?怎么戴?顶着红盖头插簪子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徐云起已经捻起了一个红盖头的角:“齐人才恪守那洞房之中不能掀红盖头的繁文缛节,我们不与他们一样呆傻。娘子可愿掀了盖头戴上玉簪?”
赵玥前世是那等叛军遍布皇宫还敢往回走的女人,今生是敢冒着受人唾弃鄙夷的风险,主动向自己的义父求爱的女人。她二话不说主动掀了自己的红盖头,唤徐云起为自己将簪子插好。
她大方得体地谢了皇恩,明艳温婉的面容朝向皇帝,嘴角是新妇人惯有的甜蜜笑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知道她直视龙颜了。
元钦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
再狂按脑门醒神的功夫,却见二位新人已经拜完君主这茬,转而叩拜自己的父母。元钦揉揉眼看赵玥,不敢置信地发现她举止面容没有任何异常。拜完高堂被糙汉子夫君丢了碍事的绣球,直接执了她的手欲行夫妻交拜之礼也没有嗔怒。笑嘻嘻地任他行为无状,与他交拜齐眉。
喜婆呼:“礼成,送入洞房。”赵玥甚至还纵着徐云起胡闹,被他抱着往洞房去。要不是宾客们起哄拦着,徐云起便要和他的新娘呆在一道,连大堂里的宾客都不招呼了。
这对新人如胶似漆,恩爱不移。蒲衣觉这个人在赵玥眼前一闪而过,半点没有在她的心头留下痕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赵玥前世为蒲衣觉承担的忧与怖,如今都已离她而去。仅留与别人的新婚燕尔,与将来为别人而丛生的忧与怖。
元钦撒开了手中的残叶,嘴角强抿笑意回到了自己的座次上。旁边的龚明拿胳膊肘怼他:“你干什么去了,刚刚新人拜天地你都能错过。”
元钦喝了杯酒,畅快地长长舒出一口气:“我做鬼去了。”
——今天一天,我都心里有鬼。
他再举杯,于杯影交错间寻到了蒲衣觉的身影。蒲衣觉若有所觉看过来,拿两根手指在张开的手心做小人行走的模样,眼底带笑:你约我,在小花园幽会吗?
元钦微醺似的眯眼,长长久久地看着那人,好似第一天认识蒲衣觉一般。酒意裹挟着绯红爬上面颊,他托腮,饶有兴致地将那人打量个不停——原来我心里,有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