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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之后,朱翊钧便搬进了乾清宫,隆庆皇帝节俭,乾清宫里的布置极为简陋,甚至还比不过兴龙殿。
不过朱翊钧现在有的是钱,肥皂生意已经卖遍整个京城,满京师是个人都知道这产业是天家的东西,谁也不敢往里头伸手,朱翊钧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
加上肥皂本就物美价廉,不单单京城的人喜欢,甚至还有朝鲜、琉球的官商不远万里跑来采购,一时供不应求,张鲸这几天都在张罗着扩大生产。
朱翊钧现在也算是个小富豪,富可敌国不敢说,五十两的馅饼总是能吃一个扔一个了,自然也不能苦了自己,便让张诚找人去采买家具,把乾清宫好好布置一番。
然后,就被刚刚接管了司礼监的李芳告了一状。
李芳从接到隆庆天子的圣旨以后,就想到宫中太子年幼,剩下几个孤儿寡母,宫里宫外又都是强奴权臣,恐怕会被欺负死。
于是当即动身,什么都没拿便与传圣旨的锦衣卫和太监一道乘船从大运河直上京师,半路上就听到京城高冯恶斗、朝野一片混乱的消息。
李芳心中急切,中途都不敢停留,吃喝拉撒都在船里,一路北上,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京师给年幼的太子撑腰。
哪想到还没到顺天府境内,就听闻冯保因刺杀太子被太子在朝会上下令杖杀了,李芳也不急了,干脆在直隶寻了一处落脚点,好好休整一番,倒让在通州等着的张鲸白白等了好几天。
李芳一路慢悠悠的上了京,赶在朱翊钧登基之前接手了司礼监的事务,他也不愧是忠直清正之人,稍稍熟悉了点情况,便上了一份奏疏,将司礼监里除了张宏以外的几个大太监统统参了一遍。
朱翊钧都被他这气魄惊到了,不过那时候他忙于登基,也没空管,只能暂时搁置。
过了一阵忙得昏头转向的朱翊钧都快忘了这事,结果李芳忽然又参了张诚出宫采买家具的手下欺行霸市、索贿无度,朱翊钧这才想起李芳来,赶紧让张诚将他召来乾清宫问话。
在朱翊钧原本的计划里,李芳是他用来让冯保彻底无法翻身的利器,但如今冯保人都被自己干掉了,李芳也失去了他的作用,所以朱翊钧才会一时间忽略了他。
李芳来得很快,大礼参拜后便恭恭敬敬的跪着,等着朱翊钧问话。
朱翊钧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却见他两鬓斑白、身子瘦弱、脸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明显是在南京净军里受尽了苦头。
“李公公在南京受苦了,起来吧,张诚,搬个位子给李公公。”朱翊钧抬了抬手,张诚不情不愿的搬了个椅子过来,李芳谢恩几声,却没有坐,只是起身站得笔直。
朱翊钧也随他去了,从一叠奏疏里抽出一份来,冲他挥了挥:“李公公刚刚回京,就给了朕一个不小的惊喜啊,二十四监,你参了个遍。”
李芳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回道:“陛下,奴婢自接了司礼监后,便四处探查,发觉宫内各监账目不清、贪腐成风,与外朝私相勾连更是常见。陛下也看到了,奴婢探查的时日尚短,却发觉了如此之多的问题,奴婢以为,禁宫之内,应当大力整顿一番!”
朱翊钧点点头,他早就看不惯这四处漏风的皇宫大内了,便问道:“宫禁规纪形同虚设,朕早就想好好整顿了,只是这皇城之中几乎人人贪渎、人人枉法,朕一筹莫展,李公公与朕说说,你有何良法啊?”
李芳早就有筹划在胸,不假思索的回道:“陛下,奴婢以为,宫中贪腐成风、不顾规纪的缘由有二,其一,便是宫中内侍、宫女等薪饷微薄,又层层克扣,若是不贪、不依附于大太监或外朝官僚,便无法生活。”
李芳指了指一旁的宫女们正收拾着的冕服,说道:“以此冕服为例,尚衣监掌印为讨好两宫,逼使宫女日夜赶班,付给的薪饷却不及宫外绣娘的一半,还层层克扣,以至于宫女最后到手的银钱,连每月日用都不够,还得日常孝敬,几日间便花了个干净。”
“陛下可知?宫中的宫女内侍几乎都是如此情况,薪饷本就微薄,又层层克扣,每日还得往上孝敬,能剩下多少银钱?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又借此机会放贷,宫女内侍大多欠银,只能想尽办法贪墨,或者干脆依附于大太监,成了他们的走狗飞禽。”
李芳幽幽叹了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可鉴,宫里最肥的差,便是采买、镇守外地等,这些太监宫女平日在宫里受尽勒索,如今又花了大钱贿赂出了宫,怎么可能不仗势欺人、四下勒索?皇家乃天下榜样,宫女太监们在外面如此胡作非为,这天下,又如何能清正廉洁?”
李芳见朱翊钧陷入沉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掌印御马监的张宏是个清正之人,没有贪墨,也不收孝敬,但底下的少监、监丞、管事也是层层克扣,按说御马监也应该没什么不一样,但奴婢这几日查探,却从未在御马监里发现内侍宫女穷困的现象。”
李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奴婢仔细查探之后,发现是正是御马监负责的肥皂产业红火,每日进账银钱无数,太监宫女多在里头悄悄分润,所获银钱反倒比薪资多上好几倍!”
朱翊钧表情一阵古怪,感情自己的肥皂产业的分红反倒是小头,大头都让御马监的太监宫女们悄悄摸走了?光是这小头就让朱翊钧成了土豪,被太监宫女们摸走的钱会有多少?
李芳没注意朱翊钧的表情,直接摊牌了:“奴婢以为,要解决宫中贪腐之风,则宫人之待遇必须提升,奴婢请陛下定下规制,御马监肥皂产业所获利润,可分出大部,与宫内宫女内侍分红,同时宫里可参照外朝正在施行的考成之法,严格规纪,违犯规纪之人,无论职位高低,便一分也不能得且需按纪严惩。”
这就是后世的绩效奖金了,朱翊钧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之前一直找不到人去施行,张宏威望太低,司礼监那群贪赃枉法的货也不能用,如今由李芳管着,确实可以将肥皂产业的分红实实在在发到宫里的内侍宫女手里了。
有了钱,不必借贷或依附他人,加上严肃纲纪、有人监管,宫里的贪腐问题和结党问题自然也就消除不少,朱翊钧也能堂堂正正用银钱控制内宫,斩断外朝对内宫的渗透。
当然,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朱翊钧也只能先在心中确定个大方向,继续问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李公公可先写奏疏上来与朕详说计划,李公公刚刚说缘由有两条,第二条是什么?”
李芳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皱着眉犹豫了一瞬,回道:“陛下,奴婢以为,这第二条,是上行下效、上梁不正!”
李芳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绝决无比:“先帝放纵私欲,便有陈洪、孟冲等人四下搜罗美人、药物以讨好先帝,先帝宠信宦官,便有孟冲、滕谨等人目无法纪,宫禁便形同虚设!宫中风气败坏,正是先帝纵容之结果!”
语毕,不单单朱翊钧愣在当场,张诚和乾清宫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惊呆了,偌大一个宫殿,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响。
李芳当真大胆,朱翊钧纯孝的名声都传遍大江南北了,李芳竟然敢在他面前直接指责隆庆皇帝,这是真不怕死!
朱翊钧这时才隐约明白,一贯宽和仁善的便宜老爹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把李芳押在监狱关了几年,还一定要弄死他,刑部尚书抗旨之后才饶了他一命,把他发配到南京去充净军。
这真是个进谏不要命的人,一点情面都不留,就往人心里捅刀子。
若是一个平常的皇帝,就刚刚李芳那番话,估计都已经让人把他拖出去打屁股了,但朱翊钧对自己便宜老爸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怪罪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抬抬手道:“继续说。”
李芳悄悄松了口气,又暗暗咬了咬牙,说道:“陛下,古语有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作为天下至尊,一举一动都被天下士民看在眼里,皇帝有爱好,那些阿谀之辈,自然会争相奉承,以求幸进,皇帝一旦经不住诱惑放纵欲望、纵容其行事以满足私欲,这些小人便会狐假虎威、肆意妄为,宫禁自然也就形同虚设了。”
李芳顿了顿,偷眼看了一眼朱翊钧,见他面色没什么异常,继续说道:“陛下,就拿这次奴婢参劾之事来举例,陛下见宫室破旧,欲采买家具材料修缮乾清宫,此事本无可厚非,然而陛下所托非人,又缺乏监管,以至于出宫采买的太监仗势欺人、肆意欺压商铺、索取贿赂,惹得民怨沸腾。”
好家伙,骂完老子又开始骂儿子了,朱翊钧忍不住一阵苦笑,这李芳当真是秉性忠良,南京净军受了这么多年苦,竟然还是如此大胆。
李芳还没骂完,继续绝决的劝谏着:“这几个采买太监,为讨好陛下,强抢商家上好的材料,只付给几两银子,有商家投告无门、血本无归,已携全家投井自尽!”
“除此之外,这几个采买太监,见陛下制作肥皂,便揣测陛下喜好奇技淫巧之物,四处收罗索要,欲以此蛊惑陛下心性!”
朱翊钧双眉紧皱,此事他还真不知道,没想到几个小小的采买太监,到宫外还真是“如鱼得水”。
移目看向张诚,张诚早就冷汗直冒,见朱翊钧看过来,立马跪倒在地:“陛下,奴婢是收了那几个狗才的银子,才让他们负责采买,但奴婢实在不知他们在宫外竟然如此行事、逼死人命啊!”
朱翊钧确实相信张诚不知情,这两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也不可能去管这些事,收银子也是宫里的惯例了,朱翊钧也没想重罚他,让他自己下去领三十鞭子,便示意李芳继续。
李芳见朱翊钧没有怪罪自己和维护身边人的意思,顿时心中一喜,继续进谏道:“陛下,如今只不过是采买修缮个宫室便闹出人命,陛下可以细思,若是您放任欲望、纵容亲信,这天下的事,又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李芳见朱翊钧点头沉思,心中感到一阵安慰,于是直接图穷匕首见:“陛下,若要宫中整肃,说来其实简单,只需陛下以身作则,约束自身,则宫中之人自然无人不敢遵守规纪。”
朱翊钧明白过来,李芳今天说了这么多,其实最后这番话才是他想说的,他是在劝谏自己
朱翊钧很是惊喜,在他原本的规划里,李芳只被他当作对付冯保的棋子而已,最多不过是管着司礼监,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但如今这番谈话却让朱翊钧意识到,李芳对如今的他极为重要!
李芳是个刚正的人,是个不要命的忠直之人,也是个有眼光的太监,他确实能帮自己把四处漏风、贪腐成性的禁宫好好整顿一番,为自己解决后顾之忧。
且李芳忠正刚直,他不会像之前几任太监一般勾连外朝、谋求权力,有他在,张居正渗透内宫会极为困难,他很可能不会像另一个时空里一样拥有那么大的权势。
有李芳在内宫看着,朱翊钧能够安心学习成长、积蓄力量,即便是失败了,李芳也能留给朱翊钧一块根据地,让他能靠着内廷的力量,和外朝的文官勋贵们掰腕子。
李芳是隆庆皇帝为朱翊钧留下来的大杀器,是专门留给朱翊钧整顿禁宫、对抗外朝文官集团势力的利剑!
李芳哪里知道朱翊钧心里波涛汹涌,进谏完便立在一旁,却一直没听见朱翊钧说话,心里猜测自己恐怕是又恶了当今皇帝,没准这次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但李芳早在这次劝谏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便自行跪在地上,等候朱翊钧处置。
哪想到朱翊钧竟然走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李公公此番话,让朕茅塞顿开,也给朕提了个醒,若非李公公直言进谏,朕懵懵懂懂,他日必然酿成大祸。”
李芳激动万分,赶忙高呼天子圣明,朱翊钧却摆了摆手:“宫中之事,朕就托付给李公公了,请李公公多多劳心费力,为朕整肃出一个清朗廉正的大内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