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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何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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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叶尔奇汗国大汗阿不都克木欲逃遁阿富汗,于瓦罕走廊被我大明天军围困,畏惧我大明天威拔刀自刎,参将李如松俘获叶尔奇汗国宗室一百余人、官属将佐两千余人、军士男女四万余众、金银宝玺无数,西域彻底平靖!”

“号外!陕西总兵尤继先大败青藏蒙古部,永邵卜大成台吉投降,青藏平靖!”

“号外!圣天子于乌鲁木齐广招蒙古诸部首领召开忽里勒台选汗大会,蒙古47部首领、西域13部首领贵族、青藏11部首领贵族、黄教大喇嘛参会,共推圣天子为天圣可汗,统御蒙藏诸部!”

“号外!《大明时报》特邀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丰台军校骑科总教官马芳马大人评论文章——划分牧地、设府定居,乃蒙古长治之策也!”

热闹非凡的京师大街上,数十名报童穿街走巷的叫卖着报纸,这是京师刚刚兴起的新职业,十余岁的幼童嗓音清脆、活力十足,便被报社雇来吆喝贩报,除了日结的薪饷补贴家用以外,还能混到一顿晚餐,晚上结业后也有报社的先生教读文字,各家报社每次招募报童都是应者无数,但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入得了这行当。

号外声传遍了整条大街,街上的百姓疯了似的欢呼“万岁”,不少店家在店门上挂起了鲜艳的彩纱庆祝,鞭炮声和烟花声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还有高兴坏了的豪商买了不少美酒,摆在大街上任人自取,以示普天同乐之意。

蒙古和大明互相攻伐了两百年,京师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俺答入寇京畿的惨状,如今天子平定蒙古诸部,哪个百姓不与有荣焉?谁不是欢欣鼓舞、欣喜若狂?

酒楼之中也是如此,掌柜的爬上柜台高喊“东家有令,今日免单”,用餐的百姓们欢呼雀跃,隔音良好的雅间中都能听到客人们欢闹的声音。

“这狗皇帝,还真有些能耐!”孔贞儿暗暗吐槽一句,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她买来这份报纸,本来是为了读报上连载的小说《封神演义》,结果街上和酒楼里闹成这般模样,让她也忍不住关注起蒙古的新闻来。

马芳的特邀评论文章写得很详细,朱翊钧如今正在乌鲁木齐召开忽里勒台大会,会盟蒙古诸部和青藏、西域番部首领,除了领了天圣可汗和普贤菩萨转世的称号之外,最主要的还是要确立对蒙古、青藏、西域的统治政策。

西域各部大多已经筑城定居,因此处理起来最为简单,参考汉唐西域都护府制度,西域一分为二,以天山为界设北疆、南疆两个承宣布政使司,王锡爵调任西域总督统管两疆,各地开府建县、移居汉民,各族打散混居,只在少数边疆偏远地区保留土司贵族自治。

青藏有索南嘉措的配合也不麻烦,朱翊钧直接照抄后世满清的政策,陕西总督郑洛改任驻藏大臣,确立金瓶掣签制度,索南嘉措暂留哈密,一方面与王锡爵的女儿王桂一起研究、改造回教,一方面也是因为其在藏地威望太高,在郑洛搞定青藏大大小小的番部之前,索南嘉措还得捏在大明手里。

至于蒙古诸部,朱翊钧也照抄了满清的盟旗制,各部划分牧场,大明出钱出人为各部筑城定居、广设寺庙,朝廷设理藩院并委派官员管理诸部,宗室子女也将与蒙古诸部联姻,同时在原察哈尔部地区选址建造行宫,日后大明天子与诸部会盟将成为定制。

马芳也不单单只是概述大明日后对付诸蛮蒙古的策略,也承担着宣传的任务,他在边关征战数十年,对蒙古情势了如指掌,在文章中回顾了大明历来对蒙古的征伐和政策,指出“汉蒙一体、诸部景从,需大明国富兵强为基,故今时会盟盛世,全因大明中兴、国势复振之故。

大明为何有此中兴盛世?不就是因为新政的成果吗?马芳此文看似在讲汉蒙一体的未来,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在为新政宣传。

孔贞儿不懂其中深意,也只能看个热闹,看了几段便失了兴趣,又翻到连载的小说读了起来。

刚刚读了个开头,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文士打扮的张闲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被你义父赶出家门不成?”孔贞儿幸灾乐祸的笑着,从胡床上跳了下来,踏了一双木屐凑了过去。

“压根就没见到我义父,给我爹上了香,拜见了义母,义母又讲起来让我娶庞家的姑娘,我找了个由头脚底抹油了”张闲苦笑着摆了摆手,用那只断手将桌上的一碟瓜子扒拉到自己身前,一边嗑着一边说道:“义父去了苏州查案,刚走不久,咱们若不是陪着你在边关玩耍了那么多时日,早些回京还能送送他。”

孔贞儿尴尬的笑笑,赶忙转移话题:“怎么跑得苏州那么远,去查什么案子?”

“还能是什么案子?”张闲哂笑一声:“不就是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案子嘛!”

孔贞儿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妖书案!”

万历八年年初,也就是朱翊钧出兵草原准备与不颜台吉大战之时,皇贵妃其其格诞下了一位皇子,宫里宫外都失望万分,但毕竟是天子的第一个子嗣,朝廷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整个大明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但好景不长,不到半个月,京师突然出现一本名为《忧危竑议》的传单,文中以问答的方式大肆造谣,声称当今天子生母李太妃实与已故蒙古首领俺答暗有私情,当今天子实为俺答与李太妃所生,故而李太妃才会撺掇先帝隆庆天子与俺答和议。

文中宣称当今天子实为蒙古之种,一心想要化汉为胡、引草原之主入主中原,故而才屠戮孔氏、毁禁书院、禁止文会、改制科举以断中华文脉,又专宠蒙古女子,日后必然废后,以皇长子登位称帝,以蒙古血脉夺中华之权。

文中哀叹“昔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如今胡君在位,衮衮诸公却无一人敢仗义而行,汉家天下危亡在即,有志之士,谁人不忧?”

老百姓都爱看八卦,这篇文章事涉宫闱秘事,又文采斐然,还有有心之人在背后推动,百姓们纵然不信,也多有流传,到最后越传越广、闹得沸沸扬扬,终于是传入了宫里。

作为当事人的李太妃勃然大怒,直斥该文为“妖书”,把佛堂都给砸了,到陈太后那哭诉了好几个时辰,又将东厂厂督陈矩和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叫进宫中骂了个狗血淋头,责令他们限期查办此案。

以如今的技术手段和侦查方法,这种满大街乱传的谣言哪是那么好查的?刘守有和陈矩查来查去,好不容易才确定了两个嫌疑人,便调拨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乔装查探。

“苏州的王世贞和武昌的吴国伦”张闲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给孔贞儿讲着案情:“这事摆明了就是新政的反对派在造谣和推动,能写出那般文采斐然的文章,不是当今文坛的名士绝不可能。”

“王世贞是当今文坛领袖,‘后七子’之首,天下闻名,万历六年朝廷毁禁书院、禁止文会,他这文坛领袖自然是上疏反对,结果被张阁老差使福建道御史王许之弹劾罢官,一直求复不准,据说他拜王总督那个求仙的女儿为师就是为了和王总督搭上关系以求复官,结果至今还是不能复官,心中对张阁老、对天子有怨气,搞出这妖书来也不奇怪。”

“吴国伦也是‘后七子’之一,才学名动天下,此人常常在报纸上写文评议朝政,为那些因为新政而损失惨重的地主士绅摇旗呐喊,你在报纸上应该看过他和姚安知府李贽长达半年的‘笔战’,对朝廷开海之策和新政改革多有非议,曾经还被张阁老抓进牢里打了一顿,这篇‘妖书’没准就是他怀恨在心而写的。”

“所以义父去了苏州,四叔去了湖广,专门查查这两人。”

孔贞儿剥着花生,耸了耸肩:“狗皇帝一路南下杀得尸山血海,谁反对新政,统统扔进大牢杀了便是,怎么如今这般手软了?”

“杀几个人有何用?”张闲哭笑不得:“这些人会明里暗里闹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新政触及了他们的利益,新政施行,被触动利益的何止百万?太祖那般英伟,也不过只杀了几万人而已,天子难道能杀得了这百万、千万人?他们难道和猪羊一样任人宰割?要按你的法子做,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单单是杀人,爽是爽了,但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天子和张阁老也只能谁冒头就打谁”张闲仿佛一名教师一般教育着:“再说了,那些反对新政的人里并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像当年苏州章先生那般为民请命的人也不少。”

“新政施行如同蒙眼行于暗巷,能不能走得通要一点点去摸索,少不了走弯路,若没有他们这些一心为民的反对派时时提醒,岂不是要一条路走到黑,跌进坑里都不知道。”

“天子南下一路杀过去,那是因为敌我分明,如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怎么去杀?再说了,只要不是公然对抗朝廷政策,让人骂几句发泄下又有什么关系?把口堵死了,心里就会憋着怨,怨气爆发,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还是要让人说话!”

“所以要让人说话”孔贞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摆了摆手:“啧!费脑子,不想这些了,骆老二怎么还不来?我让店家准备了上好的龙虾和鲸肉,等着他来开餐呢!”

“北镇抚司规矩多,宫保又得交际,恐怕还要忙上一阵”张闲一脸坏笑:“不如咱们先开餐,等他过来付账便是。”

“想得倒美!”骆思恭忽然推门进来,没好气的瞪了张闲一眼:“我帮你们跑这跑那,你俩在这吃好喝好,到头还要我来付账,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钱多不是?”张闲哈哈大笑起来:“如何?上面接下来派咱们去哪?”

“你们两个,有人晕船吗?”骆思恭嘿嘿一笑,遥遥指了指东方:“咱们要出海去了!”

“一群愚民!”同一家酒楼的大堂之中,一名醉醺醺的文士冷笑着看着欢欣雀跃的百姓,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同桌的友人叹了口气,安慰道:“京甫兄,不过一次小考失利,何必如此沉沦呢?”

“我明明中了进士,却不授官,还要进官校学习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学,考不过便不能参与殿试,当不了官!”那名文士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怒骂起来:“太祖以八股取士,当今天子却违背祖制,把科举改成这般样子,四书五经考出来的不授官,那些杂学考出来的反而能当官,哼!我看那妖书写的没错,天子就是要化汉为胡!”

“噤声!”友人慌忙捂住他的嘴提醒一句,压低声音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和东厂查这‘妖书’查得多紧,这可是杀头的东西,你不要你的脑袋了?”

随即又无可奈何的摇头叹道:“咱们这些八股考出来的,谁心中不怨?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天子是圣天子,是真命之主,他不要我们这些读四书五经的家伙,我们也只能去学杂学了”

“我又没说错!”那名文士奋力挣脱好友的手,怒道:“人人都去学杂学了,谁还来研究四书五经?儒教圣典都没人读了,我华夏千年文脉岂不是要断了?”

那文士一锤桌子,胡言乱语了起来:“当年蒙元窃居中华,也敬奉孔教,天子如此倒行逆施,朝堂上衮衮诸公竟无人卫我孔教,还有那毫无风骨的顾宪成,每日为毁禁书院、改制科举摇旗呐喊,哼,东林先生,我看是摇尾先生!无腿先生!”

“噤声!噤声!”友人见那文士骂得越来越过分,急得满头大汗,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京甫兄,天子喜好杂学,我等学便是了,衍圣公都不说话,咱们又何必废了自己的前程呢?”

“还能有什么前程?”那名文士一拍桌子,继续骂道:“我等苦读这么多年经书,好不容易中了进士,还要在官校蹉跎这么些岁月,之前那些官校出去的八股进士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消息,升迁者寥寥,咱们便是授了官,恐怕也是一辈子落在人后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就不信世界之大,离了大明就不能闯出一番前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