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鸡翅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釜山城中战火的痕迹还未消散,城中到处都是倒塌凌乱的房屋,焦黑的木料上还有余火尚未燃尽,四面城墙被重炮轰塌了无数的缺口,港口更是被一把大火烧成平地,满地横七竖八、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还等着人收拾。
作为侵朝倭军的指挥中心,宇喜多秀家将最后的残兵败将都集结在此,依托釜山城池和两翼的倭城进行了最后绝望的抵抗,但这场仗打得有些乏善可陈,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倭军的表现几乎毫无亮点。
侵朝倭军的火器大多都在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和加藤清正的第二军团两个先锋军团之中,第一军团在平壤全军覆没、第二军团在镜州抛下火器辎重直接跑路,之后九鬼嘉隆冒着天大的风险补充来的火器又随着加藤清正的第二军团全军覆没扔在了蔚山,倭军手中的火器只剩下一些火铳和老式火炮,兵将素质也远不如第一和第二军团,又如何能和明军对战?
战争的形态已经在逐渐改变了,如今不是单靠人数和勇气就能沙场争锋的了,在明军火炮火铳和火箭的轮番打击之下,猬集在狭小地域里的倭军只能平白挨炸,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少人连明军的面都没见到便死无葬身之地。
处在釜山西山制高点倭城的倭军更是遭到明军火器的重点打击,早早沦为一片火海,倭军自然不愿被活活烧死,大开城门蜂拥冲下山来,试图冲开明军的封锁逃进釜山城去。
但他们这乱哄哄的冲锋如同后世日军面对机枪的万岁冲锋一样毫无作用,在明军火铳手九进十连还的轮番射击之下割麦子一般的倒下,群豹横奔箭和架火战车射出遮天蔽日的火箭,霰弹炸出的碎铁和铅子形成一道钢铁之墙,这上万的倭军只有寥寥几人幸运的冲到明军阵前,又在如林的精钢长矛之中撞得粉碎,无一生还。
而这已经是倭军最激烈的一场反扑,西山攻陷之后,城内城外的倭军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成片成片的投降,釜山四方城门也被倭军打开,只有少数死硬分子还在宇喜多秀家的指挥下拼死奋战。
但他们除了留下满城的尸体之外便再没有创造出什么战果,当明军步队入城扫荡之时,这批倭军不到半个时辰便全军覆没,宇喜多秀家点燃釜山城中建起的天守阁,与一众倭军将官自焚而死。
十余万倭军,坚固的堡垒防御体系,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被明军推平攻破,将近六万倭军投降或被俘,随着宇喜多秀家自焚而死,朝鲜之役以明军全胜告终。
朝鲜民夫和军卒正在城中收拾着凌乱的战场,明军大部则暂时驻屯在城外,朱翊钧则率领一众锦衣卫和将官上了釜山西门的城楼,这座城楼开战时被小西行长用炮轰塌,后来釜山作为倭军的指挥中心,倭军便重新把城楼建了起来,还竖了一块石碑,纪念在釜山奋战而死的朝鲜将领郑拨。
不止釜山有这样的石碑,倭军在南四道各地都设置了这类石碑,比如东莱城中自杀殉国的东莱府使宋象贤,倭军也为他立了这么块石碑以纪念其忠烈之举。
这是倭军收买人心的举措,但不得不说刚刚踏上朝鲜之时的倭军确实如同救世主一般,军纪尚佳、有礼有节,攻占抢掠南四道的各处教堂之后,还把收获分给南四道的平民,与视百姓如猪狗、肆意压迫的官府和两班形成鲜明对比,也正是有南四道百姓的支持,倭军才能长驱直入,一月之间攻占朝鲜八道。
但侵略者终究是侵略者,战事不利便暴露出恶魔的獠牙,幻想着依靠外国势力和军队来“解救”自己,总有一天刀子会砍在自己的身上,东学党和南四道的百姓们也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才醒悟过来。
朱翊钧轻轻摇了摇头,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摘东学党和南四道的朝鲜百姓呢?在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不也还是一堆堆的人天天幻想着“等美援”?
国家处在弱势,就总会有人幻想着能有救世主降临,寄希望于外国干涉,连那些伟人先辈们都无法免俗,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几个国家和民族面对绝境时能真正做到靠自己呢?
自己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让后世子孙再也不用考虑靠别人还是靠自己的问题。
朱翊钧向郑拨的石碑拱手行了一礼,走到垛口处向城下看去,海滩之上坐着一片一片的倭军俘虏,军法队正在点算人头,点完一批,便押上海船。
这些倭军俘虏都是上好的青壮,杀掉太过可惜,更不可能放他们回国,干脆杀掉军官,兵卒统统移民到南洋或者西域去,打散和汉人、蛮人和夷人混居,几代下来便会成为大明的子民,日后世世代代为大明效力。
倭军兵卒眼睁睁看着军官一个个被愤怒的朝鲜民众凌迟,早就吓得两股颤颤,如今大明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自然是忙不迭的同意,乖乖做了大明殖民海外的急先锋。
当然,也有思乡心切不愿意移民的,这类死硬分子自然都交给朝鲜百姓,让他们尽情的去宣泄愤怒的情绪。
轻轻点了点头,朱翊钧转过身来,冲着一众将官微微一笑:“朝鲜的战事了结了,接下来就该准备攻伐倭国了,倭国太远,国中离不开朕,朕就不去了,武毅侯,之后的战事,朕就交给你了。”
城楼上的将官们一阵骚动,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戚继光,日本不像南洋那些小国,是大明传统认知中的“大国”,攻伐日本是和天子吞灭蒙古诸部同等的灭国大功,天子当着众将的面把这样的大功送给戚继光,很明显是在为他日后执掌军机处、成为大明军中第一人造势积威了。
戚继光早就猜到朱翊钧的想法,心中有了准备,当下也不推脱,干干脆脆的领了命。
一旁的柳成龙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奏道:“外臣柳成龙请奏,陛下,此番倭寇侵朝,小国八道沦陷、百万百姓蒙难而死,人人愤恨,外臣请陛下应允朝鲜亦参与攻伐倭国之战,辅助天兵、以报国仇!”
朱翊钧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成龙,这就是一个不想靠别人的人,千方百计的想为朝鲜多争些利益。
“领议政想让朝鲜参与攻倭之战,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报仇吧?”聪明的政治家之间不需要虚以委蛇,朱翊钧干脆直接挑明了:“直说吧,朝鲜想要什么?”
柳成龙一点不见惊慌,当即便反应过来,直接开了价:“陛下,朝鲜所求,不过一点残羹冷炙而已,朝鲜欲效仿大明开海通商、变法自强,求陛下在征倭战事结束之后,在南洋和倭国,或者其他地方赏赐朝鲜一块商民永居之地。”
朱翊钧愣了一下,瞟了一眼一旁恭立的柳成鸿和李睟光等人,看这样子这场倭寇侵朝之战是把柳成龙给打醒了,他彻底抛弃了两班旧贵这些旧势力,和洋人党、东学党站在一起,准备借助大明的东风主动加入大航海时代,开启新政变法了。
朱翊钧沉吟一阵,点了点头:“朝鲜素来对大明恭敬有嘉,朕都看在眼里,尔等有此心意,朕心甚慰,你的请求朕准了,伐倭之后,尔等自己择地便是。”
柳成龙大喜参拜,一众朝鲜官将也山呼万岁跪倒在地,一旁的戚继光挑了挑眉,凑到朱翊钧身旁,附在耳边轻声说道:“陛下,卧榻之侧”
“朕明白,无妨。”朱翊钧摆了摆手,他知道戚继光在担心什么,朝鲜毗邻京师,若是像大明一样靠着海外殖民和变法新政富强起来,一旦有异心而大明国势衰颓,则京师危矣。
但朱翊钧一点也不担心,他很清楚海外殖民和如今被他改造得一塌糊涂的新政变法,带来的不单单只是富国强兵,还逐渐培养起了一批靠着殖民贸易和手工业发展而成长起来的资产阶级新贵,他们会拽着国家往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的社会前进,一方面不断拉大贫富差距,一方面又对原本作为国家基础的小农经济产生毁灭性的打击,直接动摇封建国家的基石。
这个过程极为痛苦且漫长,控制得好是钝刀割肉,控制不好便是地动山摇,原本看似繁花似锦的国家没准一夜就会崩塌。
如今的大明就在经历这个痛苦的过程,随着大明在南洋的深耕、对南印度和澳宋的攻略殖民、与西番交流越来越密切,给大明带来了包括廉价粮食在内的大量廉价原材料,促使沿海工坊产业更为发达,工业化进程逐渐加速,已经渐渐向内陆发展。
这就导致了大量原本靠着土地吃饭的中小地主士绅和自耕农收益大损,以至于陆续破产,而以大明刚刚萌芽的工业化程度又吸收不了这么多失地人口,以至于如今鼎盛的中兴盛世,反倒出现了无数吃不上饭的百姓,形成了一波波的流民潮。
朱翊钧一面压制沿海资本家的政治地位、提高工坊待遇以升高工坊成本以延缓工业化向内陆蔓延的脚步,一面加大向蒙古、西域、青藏、南洋等地的移民以稀释失业人口,一面也加快对澳宋、印度等地的殖民,并且遣派驻西班牙大使与西班牙和葡萄牙商议购买新大陆的殖民地,同时腾出大笔银钱发放救济,这才暂时把危机压了下去。
但除非朱翊钧回到限制海贸、废除新政的老路,否则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工业化的发展根本无法逆转,迟早有一天大明会出现千万级的破产农户,到时候若没有准备,这大明就要亡在万历年了。
大明亡不亡,朱翊钧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哪有朝代能千秋万代的呢?可若是因此伤了华夏的元气,或是让后来的王朝见识到开海通商和工业化带来的惨烈后果,像满清一样彻底倒向保守落后的势力,华夏又一次走上闭关锁国、百年屈辱的老路,那朱翊钧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柳成龙的请求让朱翊钧看到一个机会,朝鲜有千万人口,儒学传统深厚,与大明的制度和社会基础大同小异,且国小船小,又刚刚经历过倭寇侵朝,两班旧贵和地主豪绅死得七七八八,还有柳成龙这种锐意改革且政治经验丰富的聪明人,这是一片上好的试验田。
在大明随便一个政策便影响着千千万万的人,一招不慎引起动乱,很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很多时候朱翊钧即便有想法也不敢轻易去尝试,且反对力量实在太多太杂、太乱太强,施政布局总是如盲人摸象。
如今有了朝鲜做试验田,很多政策可以先放在朝鲜试行,确定效果之后再根据国内的情况施行,工业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也能参考在朝鲜的政策去解决,这对大明接下来顺顺利利走完工业化的过程大有助益。
来自后世的朱翊钧很清楚,工业化便是国家实力的分水岭,这漫长的过程不单单是在受苦,也是在锻炼国家的组织能力、分配能力、统筹能力等综合实力,走完工业化过程、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将与以往的农业国家产生质的不同,日后也只会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朝鲜对大明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再者说,若是连家底厚实、拥有广阔殖民地和先发优势的大明都在工业化的过程中失败了,那抗击能力更弱的朝鲜也只会先一步崩塌,自然也就成不了什么卧榻之侧的大敌了。
看向柳成龙等人,这些朝鲜官将一个个喜形于色,也许他们也没想到朱翊钧会如此轻易的同意柳成龙的请求吧?
也不知道当工业化的钝刀割下来后,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不再理会这些朝鲜官将,沿着城墙一路慢慢踱着步,遥遥看向海天一色的天际,朱翊钧冷冷一笑:“想来如今的日本,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