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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正阳三更天时接了孟澄的班。其实说是哨戒,肖家占地并不大,若是在院中坐了,主屋、别院、前厅,但凡有些微异常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只是坐着,未免显得敷衍,孟澄便要求每个时辰在宅中巡逻一周,着重查看僻静的角落。俞正阳巴不得有个理由活动手脚,叫他坐着不动,比抓只猴子学认字还要难。
肖家众人二更天便早早入睡,只有肖念云屋里还点着豆大的灯光,一直到四更天才熄灭。万籁俱寂,冬夜里更是连虫鸣也没有一声。俞正阳披了毡毯,守在房顶上,一会儿想到底什么样的汉人才会投靠蛮族,对付自己的同胞,一会儿又想都督竟前后两次向众人展示自身的伤病,实在太不谨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便亮了。
用过早饭,俞正阳丝毫不觉困倦,拎着刀在院中操练刀法。他正暗自琢磨武学的五种境界,却见肖念云穿戴整齐,带着丫鬟直往外走。
“等等。”他揩了把汗,跑上去,“肖姑娘你们要去哪?”
“早间例行巡店。”肖念云答得理所当然。
“昨天不是和肖老板说了么,没有要事尽量不要外出。”俞正阳苦恼道。
“这就是要事。”肖念云分毫不让。
“肖姑娘,现在城里形势紧张,官军又大部不在,这时候满城乱跑,实在太危险。”
“我知道,无妨。”肖念云点了点头,迈步就走。
俞正阳几步赶上去,拦住去路,“肖姑娘,我之前确实莽撞,多有冒犯。肖姑娘心里有气,尽管撒到我俞正阳的头上,但是千万别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开玩笑。”
肖念云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还没说话,一边的丫鬟却掩嘴笑道:“小姐,昨儿个还说他是个可靠的人,没想到咱们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姨娘呢,管天又管地。”
肖念云莹白的脸上闪过一抹飞红,她理了理鬓发,“俞少侠,我们不出门便是。转荷,回去吧。”叫上丫鬟,回别院去了。俞正阳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几乎不见之时,却听她对丫鬟小声嗔道:“就你话多……”
俞正阳以为她是在怪丫鬟不该说自己多管闲事,暗自一笑,心想小丫鬟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小孩子说的话,怎么会往心里去。俞正阳又练了会儿刀,只听北面院外轮行马嘶,心中奇怪,收了刀跃上墙头去看。
墙外停着辆马车,丫鬟转荷正扶着肖念云登车。
“慢着!”俞正阳从墙上一跃而下,“你们是从哪出来的?!”
肖念云完全没有被抓现行的窘迫,头一低钻进马车,转荷倒是被俞正阳吓了一跳,翻了翻白眼,“后门都不知道吗?”
俞正阳还没来得及发作,转荷往车上一跳,拍了拍车夫,“走吧。”
“不能走!”俞正阳急道,车夫哪听他的话,手里缰绳一抖,马车骨碌骨碌便往前走。以往俞正阳遇到的事,要么是衙门腰牌可以解决,要么是手中钢刀可以解决,哪见过这种软的不吃、硬的难进的局面,一时间急得滴溜乱转。
“停下。”肖念云慢声道。马车停步,她从车里探出头来,“俞少侠,实在放心不下的话,不如和我们同去。”她指了指车旁。
俞正阳绕到马车另一边,见车上拴着一匹无人乘骑的黄骝马,想是肖念云早就打算好了。
转荷从肖念云边上挤出头来,叫道:“武林大侠,马总会骑吧?”
俞正阳解开缰绳,想到孟澄还在宅中,只能劳他多费心力了,便叹了口气,拍了拍马的脖颈,脚下一点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鞍上。
转荷小手一拍,喝了声彩。话音未落,一阵骤风从巷中呼啸而过,地上沙石漫卷。黄骝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就要把俞正阳掀在马下。
肖念云口中惊呼,半个身子猛探出来,几乎也要摔在地上。却不想俞正阳虽然马术不精,基本功倒练得扎实,双腿如同铁钳夹紧马腹,一手轻轻挽着缰绳,纵是马鬃在风中狂舞,他却坐得不动如山。待马儿前蹄落地,他引着马原地轻巧绕了一圈,对肖念云道:“走吗?”
肖念云定定看着他,突然回过神,缩回车中,“走。”
马车辚辚前行,俞正阳催马跟在后面,只听车中转荷闷声闷气道:“小姐,你是不是穿得多了,看这热得。”
又听肖念云冷声道:“转荷,管好你自己。”
肖记五谷在恒武城中有五间铺子,几人骑马坐车,半个上午就巡了西城的三家。巡店无非就是查账点货,再闲扯一些近来的行情客流。肖念云年龄虽小,几家掌柜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说一不二。
马车兜兜转到东城,在东市的一家铺面前停了下来。肖念云领着转荷进了铺子,俞正阳懒得掺和,靠在门边。
“小姐来了。”这家的掌柜留着三绺长须,见肖念云进来,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叫少东家。”转荷瞪了他一眼,掌柜并不理他,埋头敲着算盘。俞正阳眼力好,远远看见他手指飞动,只是在三档之间胡乱拨着算珠。
肖念云在店里转了一圈,见稻黍豆麦一并货品摆放得还算齐整,地面也清扫得较为整洁,便没有过分吹毛求疵,绕到柜台前,“钱掌柜,不带我去库房看下?”
钱掌柜这才慢悠悠停下敲算盘的手,捋了捋长须,“小姐,库房有什么好看的,还每天都要看。”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从柜台后面踱出来,佝偻着背领肖念云往后面去了。
大约过了比前三家加起来还久的时间,俞正阳心里的焦躁就要转为慌张之时,钱掌柜才挪着他的龟步回来,一面嘴里还说着:“不是老头子不出力,生意是真不好。近来城里人心惶惶,哪怕东市周边富户多,稻米也卖得不好。街口吴记面行的生意为什么红火?还不是因为面比米贱。这半年,光是我这儿的伙计,就有两三个被挖去的。”
“钱掌柜,情况我了解,不怪你。”肖念云平和道,拿起账簿翻看起来。钱掌柜负着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肖念云翻到近几日的记录,逐行细读,看了大概一页有余,钱掌柜抢上前来合上了账簿。
肖念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钱掌柜毫不怯懦,瞪着一双浑黄的老眼,“小姐,你这是巡店呢还是查案呢?我钱某人跟着肖老板干了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尽心尽力。肖老板宅心仁厚,见了我尊称一声钱老,你年纪小不懂事,看在肖老板的面子上我不计较。可你当着我的面这么查账,我店里的伙计、来往的客人、街上的同行可都看在眼里了,让我这老脸往哪搁?”
“不看账簿,我怎知道生意到底有多差?”肖念云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说,“是我欠妥了,今天就到这吧。”说罢对钱掌柜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转荷却没有跟上,跳起来指着钱掌柜的鼻子骂道:“你这家伙倚老卖老,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江里的乌龟活过百年,那是神龟,你个老鬼还没活到百年,算是什么东西?”肖念云在身后直拉她。
钱掌柜不和她一般见识,头也不回地往柜台后头去了,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被叫人瑞也不为过。”
转荷耳朵尖利,笑道:“呸,还人瑞,老不害臊,你就是个王八。”街上行人虽少,听到有热闹可看,纷纷驻足,渐有成群之势。转荷嘴不饶人,连骂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带重样。俞正阳见肖念云脸现愁苦,拉她不住,上前拎起转荷的领子,把她扛在肩上。一直到被丢入马车,转荷口中还兀自叫骂不止。
临走时,只听钱掌柜在屋内,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哼,牝鸡司晨,阴盛阳衰。”
剩下那家店只是走马观花看了一眼,几人便匆匆返家。转荷在路上骂得累了,鼓着脸不说话,肖念云也被她吵得满面倦容,对俞正阳致歉。
俞正阳不以为意,“我们盈雪门平时家长里短、三教九流见得多了,还没打起来呢,不算事儿。”
肖念云神色稍霁,俞正阳又道:“自家的店,至于查那么细吗?再说,他们把新粮旧粮一掺,更是一笔糊涂账了。”
肖念云顿时冷若冰霜,“我肖家做生意诚心实意,童叟无欺,绝不会有以旧掺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