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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俞正阳心中苦涩。他不是没有受过屈辱，邻里百姓、地痞流氓、衙役胥吏、兵士军官，各式各样的冷嘲热讽、仗势欺人他都遭受过。惹得起的骂回去、打回去，惹不起的夹着尾巴赔笑脸，为了生存不存在丢人不丢人，他也从未认真往心里去。
可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耻辱、失望、愤怒、无奈，各种情绪一齐爆发，纵横呼啸，他根本没有心思仔细探究潜藏在最深处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在肖念云面前丢脸，更不用说让他丢脸的正是肖念云本人了。
“为什么！”他又问。
肖念云脸上的羞涩一寸一寸地褪去，她何等地冰雪聪明，怎么还猜不到俞正阳的想法。开诚布公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转了一瞬，便被她果断否定，当下绝不是一个坦陈心意的好时机。她有些慌张，却又有些气恼，还是柔声道：“那夜你面对黑袍人，舍身护我。我钦佩你的侠义之气，所以才向燕脂军举荐。”
“你知道燕脂军的名单里面没有我。”俞正阳这个时候反倒思绪敏捷。
肖念云点头：“名单草拟的时候，军中遣人来商讨过，一开始定的是如霜会的人。”
“辉叔他们三个人，原本应该都是去药商魏家，没我什么事。”
“大概吧……不过你和孟大侠做得也很完美了，这次被换掉，单纯是因为金鳞阁使诈。”
俞正阳将宽慰的话全当耳旁风，一门心思钻牛角尖，“军中当初不愿用我的理由是什么？”
肖念云顿了下，才道：“说是考虑到你年纪尚小，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
“先前跟着衙门抓蛮子的时候，也没人说年龄的事情。”俞正阳不屑道，“那为什么后来军中又同意了？你是不是去求了好几次？”
肖念云瑟缩着：“……是。”
“几次？”
“……三次……”
“到底几次！”
“……八次……”
俞正阳腹中涌动着一股反胃般的不适，他喃喃重复：“八次，呵，八次！”
其实是十三次。肖念云心想，嘴上却道：“三次八次又有什么分别，重要的是军中同意了，你这段时间也回护得周全，至于金鳞阁的阴险勾当，我相信都督不会被小人蒙蔽，迟早还你们一个公道。”
“你不懂。”俞正阳面容扭曲，耻辱道，“我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儿，技不如人也好，行事鲁莽也罢，军中不认可，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怎么能让个女人为我说情！？”
肖念云听他的说法，把自己当作街上随便找来的陌生女人，全然没有任何亲近的情谊与顾念，顿时又羞又恼，怒道：“我真是瞎了眼了！不曾想你竟然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一个人！”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独断专行的一个人！”俞正阳回呛道，“明明是你一手安排的，却大装无辜，你心眼儿也忒多了！”
肖念云甩手跺脚，“我就是心眼多！那叫才思敏捷，不像你脑子一根筋！犟驴！蠢牛！”
“好！好！我蠢！”俞正阳气极反笑，“以后我这蠢人也不再来扰姑娘的清净，不脏姑娘的眼睛！告辞！”他回身便走，瞥见廊下柱子上尚有之前和雌螳螂搏斗留下的刀痕，脚下停步，也不回头，哑声道：“金鳞阁发了通缉，城中贼首便是那夜潜进来的黑袍人，你我都见过他的长相……你自己多加小心。”
“要你在这假惺惺！”肖念云在背后喊道，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俞正阳只觉得脊梁一紧，心里颤颤地有些刺痛。可他依然没有停留。
蛮族大军越过雁喉关，一路烧杀抢掠、换马疾行，两日间已经深入大徽朝境内二百余里。
可汗阿结利亲率前军，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沿途村镇，只遇到些散兵游勇的零星抵抗，根本难以延缓大军行进的速度。自冲破雁喉关以来，铁戎部便被安排在后军位置，除了捡一些劫掠剩下的残羹冷炙，主要负责斩草除根、收束队伍之类的脏活累活。铁戎部阿勿斯任劳任怨，毕竟部族中人丁稀薄，拳头不硬只能看人脸色。
反倒是对可汗位置虎视眈眈的蓝都部阿宜朱，在可汗阿结利的特许下得以带领麾下部队加入前军，捞得盆满钵满。
弱小的部族们猜不透可汗阿结利的用意，明明顺从的部族，却不受青睐，明明心有二意的部族，却被视为肱骨。他们想不通，是因为他们不理解草原上流传的一句话：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顺从的部族，在可汗看来只是归附的弱小牛羊，而有能力觊觎可汗宝座的蓝都部，才是应该结交的强大猛兽。
不过弱小的部族们也不庸人自扰，他们和铁戎部一起拖在后面，拿一些前军牙缝里漏下的东西，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虽然口号喊得响，他们也从未当真有过攻下恒武城的豪情壮志，他们只是想熬过这个冬天。
因此到第二日将近的时候，前军派出去的轻骑斥候已经能望见恒武城的城墙，而后军走得最慢的部族，却离开坝梁山脉尚不足一百里。
可汗阿结利的斥候部队训练有素。向前顺着行军方向呈扇形散开，两骑之间相隔三里，可以覆盖方圆百里以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以旗号火光传递消息。向后也有一支部队绵延串联，随时把握后方各部族的情况动向。
一路上的摧枯拉朽，让阿结利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和前军的一众兵士，连续两日没有怎么休息，最多也就是在行军途中伏在马背上短暂地打个盹儿。这夜重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阿结利指挥军队靠着一座小丘扎营休整。连续奔袭了两天，战马换过一轮，一路抢来的粮草辎重、金银珠宝，已经开始拖慢行军的速度。
阿结利要求军中点清伤员，遣一队将士带着大部分战利品，护送伤员先行返回。留下的部队则充分休养，待第三日轻装上阵，直捣恒武城。